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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穿野蛮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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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点也不怀疑《我的野蛮女友》这部片子会闪亮、会出挑、会迅速窜红至此接近半黑的局面,但我一点也不相信“野蛮”是一种风格、资质,会真格走俏,会在爱情市场中广开销路占据主流,产生片中所提示的双赢局面,估计在此片爆棚以后,附庸“野蛮”、“伪野蛮”的倒可能不在少数,因为一种新鲜的时尚,转瞬即会被跟风和一哄而上拖跨,试想天天曝露在灼热的空气之下的东西,保质期一定不太长。

台湾新近大搞起“各界最可爱之野蛮女性选举”,三弄两不弄,将个政客女强人吕秀莲非驴非马推出场。就连斯皮尔伯格也来买版权,要热饭加火再炒,炒再沸,炒至烂。这些人用心何其险恶,非把个“野蛮”从畸零逼成了流行。

我不野蛮很久了。大热天,抱着个笔记本闹腾了足足一日,一忽搬到桌前接网线,四处乱看,一忽连人带机挪上床,歪三倒四半躺着孵情绪,间中更睡了数不清个昏头胀脑回笼觉,如此鸡飞狗跳看着太阳偏西,俺不得不感慨地承认:所谓野蛮,真的是岁月里流走金子,寻也寻不回了。记得年轻爱胡闹,你爱谈天我爱笑。深夜醉酒,不归不归,沿街啸歌,众吃货共赴市中心狂吠,将声线拉至80划破天空。或者将死对头男生逼至墙角不能再逃,五指扇下送他一脸历历在目没齿难忘的红印,又或者将喜欢的男生领上十字路警指挥台,于车水马龙中指天戟地大喊我爱你啊,某某某。

那时可自诩年少轻狂,性情之举哩,前不管行为已然构成公害,野蛮也是一种风流――人不野蛮枉少年。可如今,再去扮那个性,就只该被骂老不正经、装疯卖傻了罢。况且又是飘零在海那边,俺也有俺的灾情。在日本,女人家有胸有屁股,便足够谋生。实在没有上述两样,有笑容也可以通行。男人绝不放心女人有脑有脾气,即使有,也请自行塞上稻草扮花痴,表示:看我几纯情兼卡哇意哩,您说什么我便嗨嗨嗨……

俺现在窝憋在这里,这个没有生气蓬勃的野蛮,只有娇柔造作的乖顺,没有直舒胸臆的屁颠颠,只有曲意逢迎的颤巍巍的国度,每天须花近30个八仙的精神与气力,捋顺自己的直不笼统倔脾气,捏平一身奇崛而煞气的反骨,挫圆额前几块嶙峋峥嵘头角,洗尽脸上豪爽坦荡的天然神色。抹两笔婉转承欢四下玲珑的刻意脂粉,缩了脖颈梗,收了翅膀,藏起主意跟见解在袖底,生生扮莺莺燕燕,妆成依人小鸟模样,哪里还敢有资格妄想野蛮?

野蛮于俺已是那惆怅旧欢,只有时不时校园里看到身边韩裘女子三五成群嬉笑走过,脸上都挂着恣意和悠游,在那里上演他们颜色十足的逼人青春时,俺依稀梦似曾见,想起自己也有过的好日子来。不过话说回来,这一场关于“非常男女”的情事,倒也不是韩国人独有的专利。如此可怜可俐的角色,俺脑汁绞至脑死,也寻出些个,且心里默列了排行榜在此,相信比起来,当然毫不逊色。

《乱世佳人》里的郝思嘉。真真是个小浪蹄子般的人物。天生一双摄魄的碧眼和石榴裙下不盈一握的细腰,堪称西方版的人间尤物。男人见了她都要招惹,当她是轻易可以俘获的蝴蝶,殊不知她十六岁时骑着小马,驾轻就熟地越过陶乐农场的栅栏,在红土之上肆意欢跃的时候,就已经暗暗生了决心,要以网罗天下男人为己任,一生投身到这种颠倒众生的事业里去了。她就是她跨下那匹蹦跳的小马驹,即使遇上战火,遇上了饥馑,遇上了瘟疫,遇上了众叛亲离,她一样是鲜活,那一把丰盛的生命力,只因她体内流着爱尔兰祖先赐予的血液,那血液,红得如陶乐农场上翻滚着细浪的红土,热得像美国南部火辣辣的太阳。

野蛮女友重量级――《卧虎藏龙》里的玉娇龙。七岁驯马比马更烈更倔,摔下来又爬起来,不肯言败。十五有女初长成,“亭亭玉立,风神俊逸,两眼睛清如潭水,天真中含着深邃,两腮润白透红,有如玉琢,雍容中隐露清秀,温柔里暗含刚健”,已是有着天山雪莲般的清心玉映和不畏风霜寒苦的品格。更喝彩那一种草原飞骑的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的好胜争强,同时又能知书识意、心思缜密。她一生的快意,跟一生的坎坷,均来自她骨子里的叛逆跟任性:蛟龙自是心比天高,只可惜心魔太盛,往往不能容人凌驾于其上分毫,身为闺秀,却心系着莽莽江湖,偷师学艺,敢只身浪迹。先盗书,后盗剑,那盛气凌人、浑不吝的放纵脾气,遮蔽了她的眼和理智,教她识不得真情假意,错把傲气当傲骨,遇三言两语不合便刀剑说话,将武林闹得沸沸扬扬反而沾沾自喜,誓要叫所有人等见识她的颜色,终致错杀李慕白,铸一生悔恨,有时候一次错,已经太错。这一切,又怎是一蛮字了得?

野蛮女友的登峰造极――《天龙八部》的阿紫。最是阿紫自私凶残又有鲜明个性,金庸笔下的第一等深刻人物――三毛如是说。自小由无聊而诉诸野蛮,由捉弄人,恶作剧中寻找无限乐子,心宿派本已是邪恶的发祥地,阿紫就是邪恶发祥出来的更邪恶和最邪恶,与金庸笔下其他那些来历错综复杂,背后藏着似海深仇与弥天伤害的恶相比,她那种天生扭曲的野蛮,叫你费劲思量,是什么好生生使得她年轻的心肠便冷硬如石。

想来这也许是天道天道以恶制恶,以毒攻毒,她是恶之沼里来出的奇异花,虽瑰美异常,但终日为氤氲毒气熏染,那花心必然也,否则不足以留存,游坦之虽然对阿紫剖心沥胆,几次三番为阿紫所虐,却依旧甘愿将双目殷勤奉上,换取阿紫的一点垂青,可惜阿紫看来,他的残暴与桀骜不过似区区一只兽而已,可以猎之,戏之,残之,物用其尽而后杀之,如杀死日间任何只用来练功的畜生一般不足惜。而世间,只有至善大善者如乔峰这样的汉子,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大写人,才能镇她的戾气,才能够降她这一物罢。因此最终回时乔峰死,阿紫自掘双目还主,这世上惟一可以值得她青睐的人已经不在,还有什么可叫她双眼恋恋,而抱着所爱之人渐渐冷却的身体,迈向悬崖的一瞬,所有的恩怨情仇,都那么干干净净地,还予了天和地。我为阿紫一唏嘘。

念及阿紫,我更为天下野蛮的女人一唏嘘。我必也斗胆在这里为“野蛮”正名,提请天下男士将野蛮从“常”计议。

人人都以野蛮路险恶崎岖,野蛮的女人自然有刚强的秉赋,能御风而行,自握命运于手心之上,运筹帷幄,无所畏惧。其实野蛮不过是身软猬甲,野蛮不过是玫瑰身上的三根刺,都是保护自己的假面和道具,野蛮的女人也温柔,只要她身为女人,管她野蛮也好娇弱也罢,都有护不住的练门:一个情字,一个情关,任是英雄也是那些马贼吗?不是,她并不惧怕他们,觉得他们的确也没什么可怕的。那么,是怕什么呢?她这时才似乎明白了,自己怕的是孤独,是需要伴,是需要人,需要生气。如果这些都失去了,至少也需要有凭依,有个庇护。原来寻找皈依,是女子宿命,是一切辛苦忙碌,苦心孤诣的主题。

如果你有女友, 如果她恰好野蛮,记住,请不要教她温柔,切莫弄乌了她直爽的伶俐的颜色,篡改了她如金戈般磊落的品格,你若不 是山长海阔,手里握不住金鹰,腾不出场子任她挥翅,拿不住她左突右奔的方向,就自行离开,去追踪小雀吧。因为她自然是温柔的,只是那一种柔,你还不懂罢了。那一种温柔,藏“野蛮”的琵琶之后半遮着面,属于鸿鹄轻轻收翅伏低草原之上;属于宝剑敛去辉芒于月光下静静入鞘安歇;属于狂舞之后舒展裙裾缓缓垂落,收至花心形状。这种温柔并非轻易可遇,说不定汗血宝马误撞在你的手中,弹压的住,自是你平生造化,弹压不住,说明你老兄命里没有,无福消受。《我的野蛮女友》里憨憨的牵牛,算是傻人傻福,有天赐的缘分冥冥中等着他收取。那野蛮小辣椒,最后气数一尽,还不是卸了甲,归了他小子的田,只可惜天下男子,即使谁有那“我爱麻烦”的嗜好,也难有贯彻首尾的气魄与胸襟。看这个电影时,俺就心里暗自侥幸,扭头瞅瞅俺自己个儿的鞋柜,还好是从不穿高跟鞋的,不然俺的那个他怕是抵死也没有男主角那般的耐心加知情识趣。想来,倒也不是人人都享得这野蛮之乐,将大师王骆宾的名歌做头上三尺宝鉴,日日有感情地朗读30遍,并唱得收放自如的罢:

我愿做一只小羊

现在她旁边

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

不断每天打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