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逌以“天机”论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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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逌是北宋画家、鉴赏家，主要活动于宣和年间。他有《广川书跋》《广川画跋》，都是重要的书画理论著作。其中我注意到的是，董氏论画，有其一以贯之的评判尺度，有其核心的论画理念，最突出的便是“天机”。题跋有一百三十余条，其中以天机论画者随处可见。董逌评之为“天机”的画家都是一流的画家。如评李成的山水画云：“其绝人处，不在得真形，山水木石，烟霞岚雾间。其天机之动，阳开阴阖，迅发惊绝，世不得而知也。”（《书李营邱山水图》）评范宽《山水图》云：“余于是知中立放笔时，盖天地间无遗物矣。故能笔运而气摄之，至其天机自运，与物相遇，不知披拂隆施，所以自来。”（《题王居卿待制所藏范宽山水图》）评李公麟画云：“至其成功，则无毫发遗恨。此殆进技于道，而天机自张邪？尝作县《霤山图》，遂尽其山林胜势，使人见图，如在其山中，不假他求也。”（《书伯时县霤山图》）

“天机”可以视为中国美学的一个重要概念。它最早出现在《庄子》中。《庄子·大宗师》云：“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庄子的意思是把真人与众人相比，因为众人嗜欲深重，所以天机浅薄。很明显，庄子所说的“天机”，当然不是指画论方面的。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文艺理论家陆机，首次将“天机”的概念引入文艺创作思维的领域。在其文论代表作《文赋》中，他说：“若夫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来不可遏，去不可止。藏若影灭，行犹响起。方天机之骏利，夫何纷而不理？”陆机所说的“天机”，基本上是指作家创作的灵感。以“天机”论画，在宋代画论中董逌最具代表性，且有重要的美学理论价值。从他对画家的评价看，“天机”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创作灵感，而是指创作出最佳、最独特的作品的契机。董氏在题跋中所谈到的“天机自张”“天机自运”，都是他最为推崇的画家，如李成、范宽、李公麟、燕肃等，而他所不甚以为然的画家或画作，他常常会以其缺乏“天机”为批评话语。董逌的“天机”之说，是以“天人合一”作为其哲学背景的，指艺术家的主体灵性和客观事物的物性在特定机缘中的遇合。天机的根据，正在于“造化”的力量。天机的针对性首先是超越刻求形似，这是董逌反复申说的。在他看来，以“天机自张”的作品，决不会是以形似为目的的画师之作，而是兴会淋漓、解衣磅礴的创化。“天机”意味着艺术创作的最佳契机是只可有一、不能有二的，因为这是审美创造主体和客体事物的不可再遇的契机，这才是真正的“天机”。其评范宽山水画时说：“当中立有山水之嗜者，神凝志解，得于心者，必发于外。则解衣磅礴正与山林泉石相遇。虽贲育逢之，亦失其勇矣。故能揽须尽弥于一芥，气振而有余，无复山之相矣。彼含墨咀毫，受揖入趋者，可执工而随其后邪？世人不识真山而求画者，疊石累土，以自诧也。岂知心放于造化炉锤者，遇物得之，此其为真画者也。”谓其天机作画，不可复得。

天机为画，不在刻意求似，而在于主体与客体的遇合。这种遇合却是创作主体有意识而为的。真正要获得天机，就要时时造访自然，在某种邂逅式的主客遇合中体验“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境界。这样的画才能脱略笔墨形迹，带着大自然的生命感，元气淋漓。这在山水画等画种中体现得颇为明显。在评燕肃画时，董逌指出：“燕仲穆以画自嬉，而山水尤妙其真形。然平生不妄落笔，登临探索，遇物兴怀。胸中磊落，自成丘壑，至于意好已传，然后发之。或自形象求之，皆尽所见，不能措思虑于其间。”以“天机”作画之时，画家是“不能措思虑于其间”的。而它又是画家有意识地“登临探索”的产物。平素的观察求索，是画家之所以成功、画出作品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