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亦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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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怕老去，也不怕死亡，只要我还能拿画笔、涂颜料，我就一无所惧。我只希望能有足够的时间完成手上的画，比上一幅更大胆、更自由。” ——赵无极

2013年4月16日，法国巴黎的蒙帕纳斯公墓内气氛庄严肃穆，包括法国前总理德维尔潘在内的数百人聚集于此参加了一位传奇画家的葬礼。4月9日下午，法籍华裔著名抽象派绘画大师赵无极先生在瑞士沃州与世长辞，享年92岁。

赵无极1921年生于北京一个古老的显赫家族，优养优教的出身背景奠定了他未来的绘画之路。1948年，赵无极远赴巴黎研习意大利、荷兰和法国的古典绘画。独特、极具个性的绘画风格使之成为闻名当代世界画坛的抽象派绘画大师，同时获得了东西方艺术界的广泛关注。在他逝世的消息传出后，世界各地媒体也深表痛惜。

赵无极一生获奖无数，他曾荣获法国荣誉勋位团三级勋章、法国国家勋位团三级勋章、艺术文学勋位团一级勋章和巴黎市荣誉奖章等；2002年当选为法兰西艺术院终身院士；他的版画、油画已被世界上22个国家86家著名艺术机构收藏，作品也被陈列在了卢浮宫、巴黎蓬皮杜现代艺术博物馆。

诚然，在众多文化艺术中心，巴黎无疑为他最终成就绘画梦想提供了土壤。半个世纪以前，那个28岁的中国青年画家背井离乡来到巴黎，却首先直奔卢浮宫去欣赏那里的艺术作品。他后来回忆说，那天站在《蒙娜丽莎》以及波蒂切利、安杰利柯的小说诗歌文学作品前，他真切感受到了和中国画完全不一样的另一种绘画。

他曾说，“如果说巴黎的影响在我作为艺术家的整个成长过程中是无可否认的，我必须说，随着我思考的深入，我逐渐重新发现了中国。或许悖谬的是，这种深远本原的归复，应该归功于巴黎。”

仔细看来，他的绘画艺术成功于西方世界，但他成熟时期作品中会经常流露出对中国古典文化精神的崇敬，正是靠着这种古典文化的现代视觉表达，赵无极创造出了一种独特的抽象写意风格，而这其中却都是他晚年对过往的追忆及对本真文化的返还。

然而在深厚的东方文化背景下滋养长大的赵无极，起初却一直不愿意接受传统中国画的观念。那时他向往的是西方的绘画艺术，认为中国绘画从16世纪起就已经失去了创造力，只会抄袭汉朝和宋朝创立的伟大传统，在重复和临摹间停滞不前。于是巴黎就成为他当时的心中首选，当时他也曾信誓旦旦地对老师林风眠表示，自己如果能够靠创作生存就留在那里。

对于后来赵无极何以能够迅速在巴黎立足，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够单一地归之为对绘画的喜爱。他在法国南部的画室，一度比邻毕加索的画室。那位当时已届八旬的老人对赵无极非常亲切，每次在画廊见面，他都会热情地招呼：“矮个子中国人！”若赵无极不在，也会问：“那个矮个子中国人来了吗？”画家米罗、马蒂斯也对他非常友好，后来，他一直与马蒂斯儿子开的画廊有着很好的合作。他与声震全球的雕塑艺术家贾科梅蒂相邻17年。这些大师都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赵无极移居法国之时，正是欧洲的抽象绘画和美国的抽象表现主义绘画群雄并起之际，赵无极顺应了这个艺术趋势。他早期研习意大利、荷兰和法国的古典画，并深受西方现代派艺术大师毕加索和马蒂斯的影响，创作以人物和风景为主的具象油画。赵无极在法国绘画了半个世纪，但他的画风却没有纯粹法国化。法国著名诗人克罗德·华在谈及赵无极时认为，他的抒情抽象画是融合东西方文化的杰出代表。

1951年他在伯尔尼参观画展时看到同样受中国文化影响的保罗·克利的画作所蕴含的内在世界和他的感觉十分相近，从而受到很大启发。

此外，塞尚在风景画处理上的不拘形式，色彩自由变调的风格，对他也有不小的帮助。中国传统哲学，特别是老庄的道家思想对他影响也很大。赵无极喜欢中国的青铜器艺术，很钟情范宽和米芾的作品。在欣赏和品味了许多西方作品之后，他转向了内心的中国，转向了曾想远离的文化。他发现自己的民族是一个很幸运的民族，中国的好东西实在太多了，青铜器、瓷器、书法、绘画……重要的是怎样吸收和消化，怎样把这种优秀的传统和影响变成真正属于自己的一部分。

1959年后，他作品中的那些符号逐渐解散、消失，进一步摆脱了描写性和情节性，画面为自由的笔触和大片的韵律十足的各种颜色所代替，愈加直率地表现精神和情感，艺术风格也日趋成熟。甚至许多作品没有题目，仅以创作日期命名，目的是让观众不受任何画面以外的因素影响而直接体验绘画意境，给人以充分的想象空间。他喜将大幅画布铺于地面作画，用大笔在无拘无束中尽情地自由涂抹，在扑朔迷离的色彩、光线和复杂多变的空间结构中抒发感受和描绘幻象，形成了自己独创的抽象绘画风格。

“人们都服从于一种传统，我却服从于两种传统。”赵无极在一次接受采访时这样说。在后来半个多世纪的艺术创作中，赵无极的绘画被评论界认为是“中西方文化交流的丰富性和创造力的完美体现”，“融会贯通了中西方文化，充分运用西方文化的表现手法，把文化底蕴丰厚的中国美学思想表现得淋漓尽致”。进入中年之后，赵无极的油画技巧日臻娴熟，色彩变得艳丽明亮，画面侧重对空间和光线的追求，蕴含天、地、水、火等种种大自然的要素，气氛越来越平静。到了晚年之后，他的绘画更是炉火纯青，被视为“一方面传达了大自然的蓬勃生机，另一方面却又化入象外之象，进一步体现了中国哲学所特有的天人合一、虚静忘我的精神境界。”

1985年4月，赵无极接受杭州美术学院的邀请，到杭州为来自全国各地的美术教师做为期一个月的讲学。彼时中国刚刚摆脱“”那段灰暗岁月，艺术家开始逐渐从延续十多年的苏俄现实主义的禁锢中挣脱出来。“用手术刀狠狠地戳几下”，以将学生们从找回每一个想画画的人都始终应该保持的自信心，树立不断否定自己、追求并创新的愿望。

一个伟大的画家绝非他比别人画得更好，而是他的画与众不同，并能深挖人类心灵被遗忘及秘藏之处。赵无极正是这样一个伟大的画家。他怀着艺术的梦想走向巴黎。他的性情和法兰西文化有着天然的亲和关系，这使得他在那块土地上能够顺畅地发展。他的咄咄逼人的艺术锋芒与战后欧洲画坛重新复苏的探险热潮和对东方神秘文化的向往相吻合；欧洲的自然和人文环境激发着他的热情，修炼着他的文化视野，他深厚而充沛的艺术智慧使他掌有能够站在文化的高度上把握西方文化的特殊能力。几十年里他不断推进和完善自己的风格，每个阶段都有新的境界；他的充满感性的艺术与法国艺术那种热烈与典雅的趣味相投。法国人在感觉上接受了他的艺术，而西方画坛是从艺术史的逻辑中承认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