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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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小学的孙女来看我，穿了身校服，松松垮垮，样式色彩俗气，没一点精神劲儿，使原本漂亮的小人儿显得缺乏朝气，萎靡不振，看得我好堵心。

俄国作家索罗古勃这样描写少女：“说是还是小孩子，而眼睛已经长大了。”

鲁迅在《上海的少女》一文中引了上述描写后说：“这乃是指儿童‘精神已是成人，肢体却还是小孩子’。”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无论肢体，还是精神。他们天真烂漫，活泼，茁壮，无邪，少虑，一言一动，无不体现率真天性，正处于在自由天地里尽情驰骋的美妙年华。而眼睛是心灵之窗，胸无城府，则眸子纯焉。那为什么，小孩子观察尘世未久的眼睛，就“已经长大了”，并且，精神上“已是成人”了呢？

鲁迅说，是“险境”使他们“早熟起来”。

这说的是旧时。那险恶环境，使小孩子呈现大人状，“钩头耸背，低眉顺眼，有着一副死板板的脸相”（鲁迅语），寻常童真童趣全无。这实在是孩子的悲哀，更是社会和大人的悲哀。

鲁迅在《上海的儿童》一文（与《上海的少女》写于同一日）中，怀着大悲哀，更发出了与“救救孩子”同样令人震颤的呐喊：“童年的情形，便是将来的命运。”他在揭示野蛮教育“一任孩子跋扈”和“终日给孩子以冷遇或呵斥，甚而至于打扑”的种种愚昧的同时，还特别指出了“衣裤郎当”（郎当，即邋遢，不合体，不合身份），对儿童精神的影响。

鲁迅这位“刺人杀狗，骨骼尽解”（林语堂语）的不屈战士，同时也是一个大慈大悲的人道主义者，他连衣着对孩子心理和成长的影响，都研究过了。他不但明察险恶的社会环境和反人性的教育，使孩子或“在门内、门前是暴主，是霸王”，或到外面便“畏葸退缩，仿佛一个奴才，一个傀儡”的残忍；他还怀着仁爱之心，细致入微地辨析了“郎当”的衣裤会令孩子“萎靡”，有自身“被别人压得像影子一样，不能醒目”的弊端。

孩子的“衣裤”，可是小事一桩吗？弄不好，它也是一个“险境”，不但令花朵般的儿童“不能醒目”，简直就令那孩子丧失了儿童的天性。而这“情形”，是会影响到“将来的命运”的。

鲁迅有一个“解放孩子”的口号，说是“让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合理地做人”。

七八十年后的现在，解放了的大人，却不愿意“解放”孩子：如痴地渲染和效仿什么虎妈狼爸，“望子成龙”，一边摧残孩子，一边强化着他们的功名心；如麻的作业，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玩具和学校的“贵族化”，强化着他们的奢侈欲望和等级观念；电视和网络冲击波搅扰了他们的甜梦，文艺“作品”浸染、扭曲着他们的灵魂。

而他们须臾必不可少的穿衣戴帽，又有多少大人真正关心过？瞧瞧咱们城乡中小学校的校服，那个丑陋劲儿，真是惨不忍睹。

大人们引进皮尔・卡丹，举办盛大时装节，广开精品屋，男人追求风流潇洒，女人渴望风姿绰约，社会不仅满足他们，还要超前、超额诱惑。有几个人想过，给孩子们贡献一身精精神神、体现童心童貌的校服呢？而那丑陋校服的价格，却一直居高不下……

鲁迅不是美学家，也不是服装设计师，但他对萧红说过：“人瘦不要穿黑衣服，人胖不要穿白衣裳……胖子要穿竖条子的，竖的把人显得长，横的把人显得宽。”量体裁衣，看人着装，这点浅近道理，现代人并非不懂。那为什么，人们还把不合体的统制运动装，大而化之地随意往小巧的娃娃身上一套，就算是他们喜欢也得接受，不喜欢也必需穿的“校服”呢？

让孩子们穿着这么蠢笨的劳什子，“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扎不扎眼？

我看很多先进国家的校服，都无不悦目；而反映在咱们孩子身上的这个奇怪现象，还真有点儿中国特色。

【原载2012年2月17日《检察日报・绿海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