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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书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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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年前,我在辽宁复县的一所山村小学念书,有一本小人书《孙悟空大闹天宫》点燃了我心中的渴望:一定要有自己的书。长大后,我读书成瘾,买书成瘾,到现在,已藏书万余册,自诩“坐拥书城”。

我读书的山村小学所在地叫万家岭,实际只有几百户人家。那里四面是山,西山下有一条河,却不能行船。有一条铁路也只能走慢车。居住在这里的人如要买好一点儿的生活、学习用品,就得花上两个多小时坐火车去瓦房店;考上中学也要去瓦房店上。去瓦房店,在万家岭人的心目中,就像现在去北京、上海之类的大城市。

夏天的一个星期天。我们学校三年级的孙贵福去了趟瓦房店,这已令我羡慕不已,更让我妒忌的是他竟然买回来两本小人书,一本是《一车高粱米》,一本是《孙悟空大闹天宫》。这两本小人书是在学校早操升国旗后,孙贵福跑上升旗台宣布的,他还大声说:“课间休息、放学后轮着看!”闭塞的山村小学一下子轰动了。孙贵福虽然才上三年级,却已经15岁了。他结过婚,媳妇比他大5岁,在家种地。解放初期,婚姻法还没颁布,山区的人结婚早,上学晚。我们一年级的班长阮清邦,儿子也在我们班。父子同班,儿子从不当众喊他爸爸。当天,这两本小人书开始在课间休息时传阅开来。蒋校长发现了孙贵福的两本小人书,说:“看是看,可别像沈阳的一个学生,看了孙猴子大闹天宫,学腾云驾雾,摔断了双腿。”校长一提醒,同学们反而争先恐后地要看《孙悟空大闹天宫》了。

课间休息10分钟,男同学围着孙贵福,尊称他为“大王”,争着叫:“大王,我排第一!”孙贵福笑容满面,一看人多,就说:“翻看,不能念字儿。”女同学则施以小恩小惠,让他参加跳绳,给他毽子玩,或悄悄地塞给他一瓣糖蒜。

轮到我看《孙悟空大闹天宫》,是5天以后上午第3节课课间休息时。我刚从二班的小胖手里接过小人书,孙贵福就一把夺过去说:“这是谁?不认识,不让看!”同学们说:“他是新同学,刚转来的。”孙贵福转脸命令我:“叫大王!”我不叫。小胖说:“他都等好几天了,你让他看吧。”义对我说:“叫呗,叫大王。”我刚叫了一声“大王”,上课铃响了,孙贵福说:“不能白叫,放学后让你看!”一般放学打扫卫生那10分钟轮不上男同学看,多是女同学,这次孙贵福破例了,真仗义!

但放学铃声一响,孙贵福就不仗义了。他站在我面前,说:“要看,背我过河。”我看着高我一头的孙贵福,说:“那他们咋不背你?”孙贵福手中晃动着小人书:“你刚转来,是外来户,让你看是我看得起你!你背不背?”《孙悟空大闹天宫》在我眼前晃得更厉害了。我虽感到屈辱,但一想这几天轮到别的同学看时,我只能夹在人缝里瞄上一眼,一点儿也不过瘾,这次我一定要看个够,不就是背个人嘛,平时我也没少上山砍柴背柴的。我说:“背,但我要念字儿!”孙贵福哈哈大笑:“一年级小学生,认得几个字儿?念,随你念,我拿着让你念。”

我俩背着书包朝西山脚下的小河走去,小人书还是他拿着。站在雨后的小河边,看着湍急的流水,我的心也“咚咚”地跳起来。河面上浮着白沫、树枝,还打着旋涡。我有点儿害怕,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孙贵福,他说:“怎么,反悔了?那就别看了。”我说:“上吧!”孙贵福从书包里取出小人书,往我背上一趴,压在我书包上。我托起他的两条腿把他背起来,他拿着小人书放在我的眼前,并且大叫一声:“俺老孙来也!”

我颤抖着双腿,背着高我一头的孙贵福,一步步走进河里。孙贵福一页页地掀着书,我眼睛盯着小人书尽量找认识的字念,边念边膛着河水朝前走。待我看到孙悟空跳出太上老君的八卦炉时,已到了小河中央,水突然变深了,有根漂浮的树枝打在我腰上,生疼。我突然感到腿发软,心发慌――他实在是太重了。我说:“孙贵福,我真不行了,你下来吧。”孙贵福大叫:“孙悟空跳出八卦炉,继续――”我已经站不稳了,求他道:“大王,明天吧,明天背你。”“不行,背一半,看一半……”他话没说完,我眼前一黑,手一松,孙贵福连人带小人书一下掉到了河里。待我艰难地爬起来时,已呛了几口河水,可孙贵福已经跳到河对岸了,我趔趔趄趄地一上岸,就开始大口吐水。孙贵福见我脸色难看,害怕了,他一步跨过来,拿着已被河水浸湿的《孙悟空大闹天宫》说:“这事你可别告诉老师啊!你要不告诉老师,小人书你尽管拿回家看。明天……”我没等他说完,就一下子跳起来,大声说:“不看!你欺侮人!”我指着他的鼻子说:“你等着吧,我以后会有自己的书!你等着瞧!”

多年之后,我参加了工作,第一次拿到工资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书店买了有《孙悟空大闹天宫》故事的《西游记》。以后,我每月领了工资,第一件事儿就是买书。

我买书、读书,也写书。近30年来,我出版了散文、报告文学、小说、评论等十余部,主编并撰写了民俗、旅游文化图书十余部。10年前我撰写《郑州大历史故事》时,有一天突发奇想:连环画形式不是更适合历史故事的普及吗?在中国,连环画画家多集中在北京、上海、沈阳三地。我直奔沈阳,找到了大画家王弘力,他虽已白发苍苍,眼神不济,但还是应允先画《大禹的故事》《达摩面壁》《官渡之战》《武则天封嵩山》四本。在与王弘力交谈中,得知他竟然是上世纪50年代初画过小人书《孙悟空大闹天宫》的画家,我叫了一声:“王老师!”上前满把相握,一时泪水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