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地游戏》之六:卡瓦格博的“炮火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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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的险恶，昨日只是个开头，今天才到了真正的时候。但愿这是神为考验转山人，考验我和金武才设置的障碍，如同唐僧、孙悟空师徒一行西天取经，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少一难，观音菩萨都不让他们到达西天佛国。我多次在走得半死，痛苦得忘记自己的刹那，不可思议地又有了新的力气，才没有失去对路难行的忍耐心的。
在非常的路途上，人的举动容易反常。长途跋涉中，人或好或坏的情绪往往被放大倍数，由此增添了旅途危险的程度。外转九天九夜到今日，马夫之间，马夫与我俩之间产生的摩擦，到了一不留意就会着火的程度。
今天的路同昨天一样逆江而上，还是悬在江东岸陡峭山坡上，其中一段因为修公路放炮而炸没了，转山人要从炸塌的岩石上勉强通过，驮马还是要绕山走。与昨日不同的是，今天更危险了，要得“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因为修公路的民工天一亮就放炮炸山，直到天黑，不可能为了路人而停止放炮，转山队伍天天都在过着，转山人也不可能等待不放炮了再过，那得滞留到何日何月?所以要瞅准放炮的间隙穿过炮火区。如果不敢走，也不等待，只有冒着迷路的危险去爬没路的山。几乎没有一个转山人不选择冒着炮火前进的道路。
今晨出发前的处境是几天来惟一混乱的一次。两位马夫赶驮马绕无路的山在前走了，我们在后的三人跟着转山队伍向炮火区挺进。不料，出发不久，刚走到听见一声炮响的地方，转山队伍就散开，停的停，继续走的走，停下的人愈来愈多，有的张望，有的叫嚷，没了秩序和队伍。在这里，我们三人被人群隔散，我和金武再也找不着同行的马夫，他身上还背着相机包。我俩对前方的路不仅陌生，身上又没带着吃的，而且根本不知道在哪里能与马夫们重峰？虽然有转山人可以跟随，但是，马夫不在身边，过险关无人可依，尤其是照相机的安全问题令人惶惶不安起来，两人顿时陷入真空。
“轰隆隆！”又是几声炮响，驻步不前的人更多，我俩竟然想都没想，是否随众人停一停?依然一味地脚跟脚地径直向前。又一声炮响，我们抬头寻炮声望去，前方的远处已升起黄色尘土的雾团，并发现走在前面的人少得只有可数的几人了，脚下是成片炸下来的乱石。我俩辨认着前面的人走出的脚迹，照着别人走的地方忽上忽下地爬行，脚下的石头不住地滚下江去，弄得心惊肉跳。我俩前后的人均被这样的爬行阻隔在一堆堆石头之间，有时前后干脆不见了人影，举步落脚的地方要凭自己的判断而行；同时还要在感觉异样的时候高吼一声：“有人！”提醒石堆背后可能有放炮点导火线的民工注意，现在有人过路。这样一来，沿途都有老人小孩和背婴儿的妇女蹲缩在石头间可以让人走过的地方，等待有人来牵引向前。我俩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对这些畏缩不前的者幼母亲们只得报以无能为力的遗憾。
我俩不停地前行，汗流浃背地爬过一段乱石坡之后，前面没了人影，只有石头泥块从头顶上方不断滚落下来，直冲下江里。“喂――有人啊！有人在这里!”我们一边扯开嗓子吼叫，一边找可藏身躲炮的石堆掩护身体。落石虽然没有碰我们一下，炮也没响，但是我们被吓得胆战心惊，腿软手麻。
在被前面走的人踩出的仅一只脚宽的路上，金武双手抓着岩石，身子贴住被炸开的崖壁一步一移，恐高症又向他袭来，使他发晕得走不了。停步在这样危机四伏的地段，只有死了。我尝试着回过身来助他的时候，后面上来了位年纪60开外的老人，见我俩不敢走，立即腾出拄竹杖的右手，不由分说地把金武扶到宽点的地方，然后让金武抓住他竹杖的一端，拖带著往前走，一直爬上可使人蹲下休息的地方，才放了手。他立即返身回去，不一会儿，带上来了两个妇女，一个老妇，一个怀抱婴儿的年轻母亲。我俩立即让出地点给她俩喘息，那位母亲急不可待地解开衣服，奶起孩子来。
我俩又往前爬了些时候，真正陷入了前后无人的孤立境地，心跳得忐忑不安，恨不能有个喇叭，好不停地高喊“有人”。由于今晨已放了几炮，转山人过去的不多，新炸下来的岩石上几乎辨不出什么脚迹，我在前，金武在后，一步一探找脚踩踏的地方。此际，我俩十分明白惟一的出路就是往前走，既不往山顶上寻求，也不朝下到江边寻觅。在这种随时随刻都可能发生的危险面前，我们不得不孤军而战。我咬紧牙，心里默默地激励自己：“挺住！必须挺住！”我身后的金武虽然举步不稳，还是不停地半步半步往前移，我用心语告诉他，其实也是对自己说：只有靠自己了！自己过不去，没有人能帮助你。你也转不回去，只有前进。若不前进，就要困死原地，意志斗垮，首先是自动地落下江去。要生就要不停地向前走，要死就停下!
我先一步跨出炮区的乱石，终于踏在了原来的外转路的鸟道上，一颗提在嗓子眼的心，扑咚一下落回胸膛。金武在后亦步亦趋，我向他自言自语道：“过来了 过来了!”
两人安全无恙地着陆的时刻，闪过一个欲拥抱在一块流泪，以告别共同走过的不堪回首的来路的念头。但是，彼此都没举动，因为前方的路怎样?我们不敢奢望路会好一点，或者危险会少一点，于是只会意地在眼神里疼了疼对方，用目光温存了一眼对方的心。
此际，心刚落下来，又担心起照相机来了：在这样的险境，与保住人的性命相比，我们的几台高档照相机只是一堆铁，为宁人而舍去它，无话可说。我俩边赶路，边朝下面白浪涛涛、汹涌奔腾的江水望上几眼，不幸的事好像在前面等着：连相机都不敢设想还好好的了。
路越走越好，并且有了条岔道，很多过来了的转山人坐在草坪上休息，我俩也坐到人群中，平静一下惊魂未定的心。走散的马夫随后来到，他在我们身旁坐下时一脸的怒气，放下地的两个摄影背包差点滚下坡去。
见了人和相机完好无损，甚为庆幸，啊，卡瓦格博保佑!
不过，我俩担心的事还是有惊无险地发生了。听马夫叙述说，马匹绕山走之前，仍得过一段炸炮的路，他本来背相机与我们一路走，可还是放心下下同伴和三匹马，怕碰上放炮惊了马，在那种时候，没有主人的马很不听话，可能摔下江里去。他等不及找到失散的我们，急追驮马去。三个马夫照管三匹马过炮区，原本绰绰有余，但还是惊险不断。陡坡上尽是一往江里滚的石头，马不识哪里安全，要靠人一个在前稳笼头，一个在后抓马尾，两人带一匹马过险地。三匹马中的“萨达姆”最不听话，在它要滑下江去的刹那，主子马吉一把抓死马尾巴，生拉硬拽地把它拉上个高台去。 “萨达姆”四蹄一落到这个安全之地，就出人预料地用后腿向救命恩人的主子狠狠反踢一脚，让人躲闪不及的这一蹶子，使马吉的右脚从这一时起瘸了，一直瘸着走完剩下的外转路程。与“萨达姆”相反的另一匹母马，胆子小，有一步路不敢过，任主人怎么打骂，它的四个蹄子如同被钉在乱石中一样钉着不走，而附近的修路民工催人过路又催得紧，要放炮了。母马的主子肩上背着两个摄影包，行动不方便，为全力救马，才把包放下到地上。不想，前面在救马，后面的山坡上突然落下一片滚石来，其中一个比背包还大的石头眼看就要砸在摄影包上，，下得另一位刚好瞟眼见到的马夫心里直叫着“完了完了！”那里敢想，石头竟然长眼睛似的滚过，相隔就只有头发丝的距离！
人，马，照相器材，有生命的，没有生命的，无不历险，现在劫后重逢，我和金武不住地说是卡瓦格博的保佑！马吉拄着竹杖，一瘸一拐地挨着“萨达姆”走，脸色难看；阿吉拉着母马的缰绳走着，连眼角都不捎看我们一眼，有意地硬着脖子从我们面前走过。看得出，他俩心头的火正在熊熊燃烧，有一触即发之势。这情形，只要一点动静不对头，或许连驮马都要朝我们红眼睛的。
朝圣的路上人们容易克服恶念，克服悲观，瞧吧，转山人一个个过了关之后，汇聚成队伍，毫不迟疑地向着下一个险关走去。因为转山的规则必须顺一个方向走，往一个方向走才是正确的，那么，接下来的事就是：只有一个方向就意味着必须前进，必须“过”去，必须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