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手 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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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十年乡庆”，真让她比结婚时还操劳，尤其是文娱演出的事，让她寝食难安，昨天张三有事，今天王麻子有事，一个节目，人们齐扎扎在一起排练的日子都没有。乡长、书记一再强调，节目的质量一定要比以往的高，不能到台上扭扭腰就算是一个节目，要命的是还要求创新，一定要有本地民族特色。她们这样的小地方平日里没有少数民族服饰，更不用说是少数民族文字、舞蹈。小李想来想去，只好把其他民族的舞蹈动作加以创改编了几个舞蹈。

小李觉得自己就像没爹妈的孩子，什么事都得自己操心，做不了的事，去问书记，书记说这事问乡长。找到乡长，乡长说这事找副乡长。找到副乡长，副乡长说，小李啊，你自己该怎么做自己多动动脑筋，你问我我问谁去，领导看得起你，你就应该大胆去做，不应该一点小事你都要早请示晚汇报，看上去很忙，实际什么事也办不了。小李被副乡长拿腔拿调地教育了一顿，垂头丧气地回到办公室，恨恨地想，以后再也不向任何领导请示了，做成咋样就咋样。

结果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不论是伙食、住宿、还是文娱节目，都被小李安排得有条有理，终于到了晚会结束，按程序进行最后一个议程，给所有的来宾和参加演出人员颁发纪念品。小李忙着叫人搬纪念品，当几个人满头大汗地把纪念品搬到会场时顿时傻了眼，乡里的领导们已站在台上给来宾们颁发纪念品了。小李顾不得多想，立马冲到台上，简明向书记说明了情况，书记脸色大变，仍按主持人的安排给来宾和演员们颁发纪念品。议程结束时，已是午夜12点了，书记仍召开乡庆筹备组成员会议，副乡长翘着腿，意味深长地斜了小李一眼。书记说你们这是缺乏沟通造成的，一个晚会竟然会有两份纪念品，总共十几万的东西，就这么不声不响买来装着，这下怎么办呢？你们说怎么办？ 我们是穷乡啊！你们这是开什么玩笑啊？副乡长说我想小李她忙不过来，所以我想帮她分担一些，就准备好了纪念品，谁知……小李本来想把副乡长在整个事情上的态度向书记说明一下的，一听副乡长这么说，就改变了主意，一个劲地检讨。最后，书记说，王副，这事一开始你就有推卸不掉的责任，不管怎么说，你是领导，如果一开始你就过问每个细节就不会出现现在的结果，你说怎么办呢？王副乡长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凝固了，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摇晃着的脚尖上，一言不发。乡长说我说两句，东西买就买了吧！我看也实用，不如发给职工算了，这次乡庆，大家都非常辛苦。书记的脸立马沉了下来，乡长不再说什么。大家都不出声，一直以来都这样，开会就基本两个人发言，最后书记说了算。书记见大家都不发言，按惯例要总结会议，王副乡长突然一板一眼地说，我同意乡长的意见。接着又是一阵沉默，书记扫了全场一眼说大家有什么说的，快发言。就一秒钟的功夫，他又接着说，我的意见是把东西退掉，王副乡长负责，小李协助，没有什么就散会。走出会议室，小李松了一口气，虽然事情美中下足，终于有了个结果。

几个星期过去了，王副乡长一直没有过问礼品的事，小李有些着急，因为老板已多次来催款了。她只好去找王副乡长，王副乡长和办公室的张主任在说着什么，正开心大笑，小李的到来，他似乎没有看见，小李很恭敬地站在一旁，一直等到两人都笑结束了，才开始谈礼品的事。小李说的时候，两人都在认真听，小李说过之后，两人仍不出气，小李一下子就不安起来，在沉默中僵持了许久之后，张主任说太热了，我要出去吹一下。王副乡长也随着站起来，小李慌忙说王副，话刚开头，王副乡长就说，不要说了，东西又不是我买的，跟我没关系，小张等我一下，我和你一起去。小李在办公室站了很久，她想，这事只有去找书记了。书记正在看文件，见小李来，忙放下文件和小李招呼，小李把情况一说，书记说，别怕，小李，干事的人就得吃苦，受委屈，我们一起想办法。不知怎么的，小李突然眼睛一酸，竟流下泪来，书记忙关上办公室的门，跑过来帮小李擦眼泪，小李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把脸歪到一边，书记不等小李完成这一动作，就将小李拥在怀里，同时用嘴堵住了小李的嘴。小李一个劲地摇晃着脑袋，想办法甩掉书记，无奈书记将她搂得太紧，不论她怎么着书记都像蚂蝗一样叮着她不放。就在这时候，电话响了，小李感觉到书记的手有些放松，趁势推开他。书记走到一边，将头发理了理，提了一下裤头，望着小李笑，小李冲出门去。书记说我俩另找个时间好好谈一谈，我觉得你很会办事，是个女干部苗子。

就这样，事情搁了起来。几个月之后，听说乡长要调走，小李又想起礼品的事，小李很想去找乡长，但是想到上次找书记的事，小李又犹豫起来，可是不找他又能去找谁呢？那些礼品是几万元的东西，全部堆在小李的办公室里，小李每天望见它们就心烦。她埋怨自己当时太冲动了，既然领导不理，自己何必硬要把事办了呢？天塌下来先压着谁？自己只是办事人员，何必这样认真，到头来搞得一身是累？这几万元的东西，退是可以退，可对方也不是吃素的，人家硬要小李付违约金，单这违约金就是几千元。小李一个月就一千多元钱工资，要赔这么多钱，小李今年至少要断半年粮。

小李小心地走进乡长办公室，有了上次找书记的经验，她不靠近乡长，乡长坐着她站着。乡长？小李，来啦？过来坐。小李点了点头，仍站着不动。乡长我想请你帮我一下，礼品的事，我……小李的眼睛又开始发酸，但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滚下来。小李啊，这事也不怪你，说白了你一点责任也不应该负，你把发票拿来我签了。小李有些喜出望外，她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她用最快速度把发票拿到乡长办公室，乡长说拿来了？稍等一下。小李的心又提到嗓门上。乡长说，你过来。小李就僵在那里。小李你过来，把发票拿过来。小李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如果乡长和书记一样，她就不再反抗。于是，她像上刑场一样，咬着牙走向乡长，乡长接过发票，一笔就签上“同意支付，王子亮”的字样，头也不抬地递给小李，并且嘱咐年底的时候把东西分给单位的同志们。小李接过发票，想说谢谢乡长，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乡长说还有什么事？小李摇了摇头，一声不响地走了出来。

很多年过去了，小李一直记着乡长的情，想找机会报答他，可惜乡长一直荣升，小李没有机会见到他。当年他的文书小王非常感慨:王乡长真是聪明，当年小李买东西的那家老板娘是他的老感情，五万元的东西，书记硬是不给予报销，他不急？他的老感情不催他？他装得什么事都没有，还好小李去找他，他顺水推舟给小李一个人情，还给大伙发了春节礼物，大家都在心里感谢他，小李更是感激涕零，这种人精，我就知道他还会往上走，他比那个书记巧妙多了，那个书记看上去什么事他都要拿捏，其实，被王乡长卖了他帮着数钱都不知道……还有那个王副乡长，书记、乡长都被他统吃，谁敢把他怎么样？小李呀！你当年撞上老手啦！我们是知道又不敢向你说明，心里都在为你捏着一把汗，特别是乡长，不论是调女人，还是干工作他都是老手，我们这些人真是不得不敬佩他。小李静静地坐在一旁，她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玩具娃娃，被几只庞大的手捏在手心里，翻来覆去玩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