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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奢侈,男人努力供给以满足其奢侈,才是资本主义之逻辑。此说用来描述中国当今社会,不是颇为生动吗?
天下间至不平事,莫若女男不平等。
我在成都,向例住在四川大学。该校在锦江边上,河沿有个大公园,叫望江楼公园,是纪念唐代女诗人薛涛的。其实古代记载只说薛涛曾住成都西郊浣花溪,在该处制薛涛笺。晚而迁居城内西北隅之碧鸡坊,但墓葬何处,并无文献可资考证。明代蜀王命人在城东玉女津汲水仿制薛涛笺,所以便把该处称为薛涛井。清朝人又在井旁建濯锦楼、五门仙馆、枇杷门巷等等,后来更建了公园,还葺了薛涛墓,塑了薛涛像。
薛涛,不过是一,虽能诗,诗艺其实平平;能制笺,但天下制笺造纸者何可胜数?可是,人家是个女的。女人只要略有姿色,小有才艺,或薄有一二韵事,便往往可传名后世,令后人建坟起庙、吟诗题画,闹个不休,男人就绝无此等便宜之事。
试想成都一地,自古文人墨客英雄侠士足资纪念者该有多少?但纪念的园子只得三处,杜甫草堂、武侯祠之外就是薛涛公园了。武侯鞠躬尽瘁,多大的功业,杜甫漂泊西南,身世之苦诗艺之精,都是薛涛不好比吧。
不是只有薛涛才如此被人惦记,历来才媛美女都能获得特殊的厚遇。我看张伯驹《春游纪梦》记他的收藏,一些巨迹,如杜牧赠张好好诗、阮郜阆苑仙女图、张婕妤百花图卷、唐寅蜀宫妓图、薛素素墨兰、顾眉兰石轴、乾隆宫妃像等等,多与女人有关,便知收藏家的癖好往往如此。据他说:“丁亥岁,余夜过傅雪斋居,彼适得柳如是砚。……余见之爱不释手,请于雪斋加润以让”;又说曾见脂砚斋所藏薛素素脂砚,要求吉林省博物馆以重价收购之。因他判断脂砚斋应该是个女的,女人藏女人砚,当然就更是风雅美事了。
不是大收藏家才如此。张中行《负暄三话》有一篇谈藏砚,说:“我见过一方砚,款识是素娘画眉砚,就有可能是洞悉男书呆子心理的砚工造的。素娘,名不见经传,可是男书呆见到,会幻想‘微闻香泽’,于是罄阮囊而易之,也就认了。”这个看来以男人为主体的世界,女人其实才更吃香,由收藏界的情况看,不正是这样吗?
由其他地方看,大抵也符合这番诡谲的道理。例如,过去据说是封建农奴制,政府法典中规定妇女不能议论国事,甚至不能摸男人的身体和腰刀。可是俗谚有道:“权力在阿爸手里,唐古(糌粑口袋)阿妈掌着。”一语道尽了家庭中权力运作之实况。
男人如果沦落,成为浪子、嫖客,或当鸭子、吃软饭,都是令人看不起的,女人则未必。像上面说的薛涛、张好好,或唐伯虎画的宫妓,薛素素、顾眉、柳如是,都是妓,而一代代人讽咏题赏,评价跟对男人绝对两样。这不是甚为有趣吗?
以上讲来,似是发牢骚,其实是对中国当今文化现象的某种评析。评析什么呢?一是资本主义的发展,过去的理论,谓得力于基督新教,卡尔文教派入世禁欲之伦理态度。后来颇有人反对其说,认为资本主义形成于奢靡风气中,而奢靡之风又主要由女人的奢华造成。女人奢侈,男人努力供给以满足其奢侈,才是资本主义之逻辑。此说用来描述大陆当今社会,不是颇为生动吗?起码女人之奢侈消费,足以作为城市现代化或资本主义化之指标。
另一个值得注意的,是在文化深层或心理上,大陆近年十分奇特地寄情在几个身上,最重要的,是柳如是。其间关键,为陈寅恪之《柳如是别传》。陈先生此书寄托遥深,考红妆旧事,寓时代哀感,既叙史迹,兼抒己情,如今文化界几乎到了论文化而不谈陈寅恪、柳如是即不韵的地步。近来有徐迅写了一部《陈寅恪与柳如是》,是七幕剧式的小说,仿佛史钞、又仿佛述志,招国士美人之魂,托文化之命,最足以表现这种奇怪的心理。
就目前的大陆文化情境来说,谈柳如是、陈寅恪,自有其道理,但讲史而把柳如是讲得太高,我却有些不赞成。柳出身是妓,后与名士陈子龙等人交往,有感情,然而亦是妓家风月之常态。嫁给钱牧斋以后,曾协助抗清,可能确如陈先生所考证,但在男女情事上依然是不谨的,所以常与书僮通奸而不见谅于牧斋家族。把她跟陈子龙的感情神圣化、将她的人格雅洁化,说穿了,一方面是伤心人别有怀抱,托寓于香草美人;一方面是男书呆子幻想之投射。
龚鹏程:学者,原台湾佛光大学校长。近年以讲座教授身份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等校游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