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浩:早十年拍《浮城大亨》会拍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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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电影享誉世界，不仅因其出色的商业类型片，还因为有一批导演坚持创作兼具本土特色与个人风格的文艺片，比如王家卫、许鞍华、严浩等人。与王家卫、许鞍华相比，严浩虽然同为上世纪香港电影新浪潮重要导演之一，他执导的影片《茄喱啡》，甚至被视为首部香港新浪潮电影，但他的知名度明显要小很多，其中原因很大程度上是他近年来拍片稀少。严浩今年推出新片《浮城大亨》，5月18日上映，此时距他导演的上一部电影《鸳鸯蝴蝶》已有七年之久。
《浮城大亨》由郭富城、杨采妮、鲍起静等主演，讲述了一个名为“布华泉”的渔民充满传奇色彩的一生。布华泉是个中英混血儿，他的母亲因被英国人而生下他。后来他被一家渔民收养，几十年来，历经无数风浪。经过不懈努力，他成为了一家外资洋行的高级职员。1997年香港回归，他选择留下。
寻找自己的根
大众电影：《鸳鸯蝴蝶》之后七年你终于推出新片《浮城大亨》，相信这部电影对你来说一定有很多特别之处。
严浩：这个电影的故事是真人真事，来自我一个朋友的朋友。他已经六十多岁，每次讲眼睛都红。故事讲一个家庭生计艰难，不得不把刚出生的孩子送人，后来又想尽办法让他回到自己身边。这是一个讲述奋斗和家人团聚的故事，有很多震撼的细节。
大众电影：据说故事有两个原型，你把它合二为一了？
严浩：对。这两个原型都是渔民的后代，其实是表兄弟。其中一位生来就和周围的人长得不太一样，人家都叫他“鬼佬”，就是洋鬼子的意思。他就觉得奇怪，可是家里人一直不谈这个事情。后来他通过自己努力成为公司老板，直到中年以后，五六十岁的时候才去追问自己是哪来的。另一位是二十多岁才念一年级，从长工做起，四十岁左右成为大洋行里的部门总裁。
大众电影：这个故事激发你创作冲动的原因是什么？
严浩：当时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就想怎么去“包装”，因为只是讲一个真实的故事是不够的。我们身边有很多真实故事，但要找一个讲述角度不容易。我发现“小洋人”的故事很让人联想，他说人到中年以后才知道，原来自己母亲是被英国水兵后才生下他。我琢磨，这不就是讲香港的历史？香港不就是被英国人霸占的吗？另一方面，我和他是一代人，他的故事里的时代和氛围我都经历过。香港从一个小渔港到今天的繁华都市，还从来没有一个电影或小说去讲这个过程——当然有很多历史文献对此有记录，但生活在那个时代和空间里的人的具体感觉是怎么样的，他们的感情是怎么样的，还没有一部文艺作品描述过，所以我就很想拍。
这部电影最终采用的是一个中年人回忆往事的形式，他的事业成功了，他开始回忆自己身上发生过的很多事情。他问自己，生活的经历把自己磨练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一直在问自己的根在哪里，这样他才知道怎么样继续往下走。
大众电影：可不可以这样理解，《浮城大亨》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励志片，你想表达的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其实并不能阻止一个人对于生命本质的追问。
严浩：对，非常到位。我的很多创作素材都来自生活，所以创作的角度就很重要。《百年浮城》的故事我有所升华，而它想表达的正像你刚才说的那样。
消失的渔村
大众电影：《浮城大亨》原先的名字叫《百年浮城》，两个名字里都有“浮城”。
严浩：“浮城”在我看来就是香港的象征，一个没有根的城市。在一个“浮动的舞台”上长大，肯定有很多事情是个人没办法掌握的。但电影主人公最终想明白，虽然很多事情自己不能控制，但最重要的，也就是自己的命运还是可以自己掌握的。
之前用“百年浮城”做片名，是为了告诉观众这是一个有些历史感的电影，但后来发现，会不会有点像纪录片？这样就不够大众化，所以在拍片的时候也一直在想用什么名字。后来发行方觉得香港发行还是用《浮城》比较好，大陆这边呢叫《浮城大亨》比较好——这样有些传记片的感觉。
大众电影：《浮城大亨》也比较贴切，毕竟是一部传记片。
严浩：这部电影虽然有传记的色彩，但主要还是讲一家人，讲他们怎么不离不弃。故事讲述个人奋斗的部分相对来说还比较少，更多是讲一个人无论在成功还是苦难面前，都不放弃自己的根的故事。
大众电影：“香港”是《浮城大亨》里一个很重要的角色。
严浩：是以香港为背景，但我不想把这个故事限制在香港。香港只是一个舞台，这个舞台上发生的事情，相信这个星球上的人都能产生共鸣。我很高兴能通过《浮城大亨》来反映香港历史，但我并不认为这部电影是专门拍给香港人看的，我是拍给所有文化背景的人看的，因为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人生故事，人生的关键是要看清楚“自己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大众电影：《浮城大亨》有四十年的时间跨度，片中有很多再现过去香港渔村的镜头，我们都知道，这几十年来香港的外貌变化很大，那么外景地是怎么解决的呢？
严浩：外景非常困难。上世纪80年代初，我拍渔村还非常容易，香港还能找到完全渔村感觉的地方。但是到现在，我发现一个可怕的事情，不仅香港，连广东的渔村都没有了，千千万万的渔船就这么在我们眼前好像一下子消失了。我们看到的只有铁做的渔船，木制渔船非常非常少。整个香港大概只剩三五条，里面三条是旅游用的，另外两条在老百姓手上，所以我们就非常艰难地向他们借过来。同一条船要派很多用处，只好想尽办法，改装啦特技啦。等到要拍渔村就更困难了，广东没有渔村，我们就一直往北找，找到江苏，别的省份都没有了。但就是这样，也拍不到过去那种千帆过境的镜头了，非常遗憾，最后只好搭景做特技。最后片中呈现的渔村的很多镜头，还有渔民和风浪搏斗的镜头，都是特技帮忙。
郭富城给人惊喜
大众电影：谈谈你和影片主演郭富城、杨采妮、鲍起静的合作吧。
严浩：这个戏里的演员们都演得非常好。郭富城接到剧本以后，连续几次要和我谈剧本，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演员。他非常喜欢这部电影，还没拍完，他就说会是他从影以来的代表作。杨采妮一再也和我说，这个戏很特别。鲍起静跟我说，导演你这个戏太好了，谢谢你给我这个角色，我现在老了，你要是再早十年前找我就好了。我认识阿鲍（鲍起静）很多年，她是我学校里的师姐，我和她弟弟鲍德熹是小学同班同学，关系非常好。我说阿鲍，这个故事如果早十年写，我肯定会把它写砸了；幸亏上天十年后才安排我听到这个故事，我没有写砸。这是我的真心话。
很多故事我听了以后不知道怎么写，是因为我的人生还没有到那个高度。我怕把它写砸，有时候就算剧本写出来了，但觉得不好看，还是会扔下来。我拍的戏不多，有过这样的事情，剧本写出来，已经有公司要投资去拍，准备放一两千万进去，但是到最后我觉得不好，又收回来了。这让公司很不高兴，说你怎么没有信誉，说好拍怎么又不拍了。我不知道怎么和他们解释，我只是没有把故事想透我不敢拍。我很高兴能在这个时候遇到这个故事，才能把这些年的感悟写到戏里，能让戏里的角色产生生命力，阿鲍看了才会喜欢，才会觉得感动。如果放到十年前，我真的可能写砸。
大众电影：郭富城演的布华泉是一个混血儿，据说为了造型他特意去给头发染色，还戴了有色的隐形眼镜。
严浩：其实没有特别强调混血儿的造型。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真的非常神奇。如果有机会看人物原型的照片的话，你会发现他就是中国人的样子了，头发也是中国人的黑和白。给郭富城做造型的时候，我们也想过是不是加一个假鼻子，让他的轮廓再深一点，但后来觉得造型还是让演员演起来自在。如果在郭富城脸上弄个东西，他可能会不舒服，观众看起来也比较生厌，所以我们就重新找重点，决定不做太奇怪的造型。郭富城很忙，但为了这个造型他特意来了三四次，非常配合。
大众电影：片中郭富城要从二十多岁演到六十岁，这么长的时间跨度对角色造型也是考验吧？
严浩：郭富城每次来都要试一个不同的装，一试就是三四个小时。基本上，人物分青少年时期、壮年时期和中年时期三个阶段。
大众电影：能不能评价一下他在各年龄段的表演？
严浩：比如五六十岁的那个年龄段，拍摄的时候，好几次我都觉得不错了，他看了回放以后说不对，说这个演法把壮年时候的感觉带出来了。我说是吗，那就再试试。不是每个演员每次都能演出不同的感觉，但是郭富城突然之间就转变了，他说要在镜头前换个不一样的演法，那他马上就能给你一个不一样的演法。后来我写过一篇文章，说他就像一架名琴，他中间的音阶有多少的跨度，只有他自己能理解。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他是一个很专心的演员，片场经常能给我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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