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爱情寂寞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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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一个人的方式，可以是拥有，也可以是失去。聂青枝这样做的时候。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伟大。

A、聂青枝第七次将球打出界时，祝飞远的脸拉得比马还长。其实祝飞远长得很好看，有些像聂青枝喜欢的韩国影星裴勇俊，可板着脸的裴勇俊训斥她说，你到底是来学打球的，还是来学捡球的?

聂青枝知道网球教练祝飞远巴不得她快快学完现有的课时然后滚蛋。她看见他站在朱玛丽身后，身体贴得很近地教那个丰满的女子握球拍，她还看见祝飞远拿着表格，将续费的优惠政策对那个中年妇女讲了三遍，可他就是看都不看聂青枝一眼。

可是聂青枝没有课也会跑来看祝飞远教人打球，呆呆地看这个长着倒三角形身材的男人满场飞舞。

然后发生了一件事，更衣室里，当祝飞远刚刚脱下运动衣，全身只剩下一条内裤时，一抬头却看见聂青枝出现在他面前，聂青枝只穿了内衣，面对祝飞远抱紧自己的前胸，然后配合一声短促的尖叫。

祝飞远没想到聂青枝这个女人居然糊涂到连更衣室也要走错。他在反应过来之后像猴子一样跳出去，聂青枝却在背后大声叫住他，聂青枝说，我都被你看过了，你说怎么办吧!

聂青枝此刻一点害羞的样子都没有了，反而脸踩住耗子尾巴的得意。祝飞远完全被吓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聂青枝就扑上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说，你得收留我，做你女朋友!

B、祝飞远就这样被聂青枝收入囊中。当然，收复的过程她对所有人都只字不提，她被这个男人裴勇俊式的漂亮吸引了，爱上了，这就足够。

祝飞远喜欢用老唱机听黑胶唱片，穿着白衬衣，故意不扣胸前的扣子，露出结实得令人想入非非的肌肉。而聂青枝喜欢的是卡尔维诺和红方，他们相拥着坐在地板上，各自看书和听音乐，其乐融融，互不干涉。尽管祝飞远始终没有学会欣赏卡尔维诺，还评价红方的口感等同马尿，而聂青枝听黑胶唱片里那些嘶哑的老歌，听着听着就会睡着。

爱情一路引吭高歌，尽管住在不足四十平米的破房子里，没有聂青枝梦想的大别墅，没有光洁得能照见毛孔的玻化石地面，没有雪白的窗帘和巨大的皮沙发。可聂青枝不在乎，她只想守着心爱的男人，坐在地板上晒太阳，空气里飘浮着咖啡豆纤弱的香气，然后没日没夜地，无比美好。

聂青枝借了一辆车，和祝飞远去郊游。祝飞远很兴奋，他并没有驾照，可车子一出二环，他就缠着聂青枝让给他开。车是大多数男人钟爱的玩具，聂青枝只好冒着危险纵容他。祝飞远后来隔三差五就要聂青枝找那个相熟的朋友借车，聂青枝实在磨不过就说，你少买两张黑胶唱片，多攒点钱，几年后，兴许自己就能买一辆来开了。

聂青枝话一出口就知道糟了，祝飞远变了脸，一句话不说就摔门而去。

聂青枝知道男人的软肋不能碰，而大多数男人的软肋都是钱。最俗气的东西，却让最不俗气的祝飞远闻之色变，聂青枝如果懂事，就应该永远绕开这个字眼，只奉献她的爱情就好。

聂青枝找父母借了八万，用按揭的方式买了一辆新车，并向祝飞远隐瞒了车子的来路，她说，一个朋友要出国，将这车托她保管。她不想让祝飞远难堪，男人的尊严比什么都要紧。

只是这车并不是一艘拯救爱情的诺亚方舟，当祝飞远载着聂青枝行驶在乡间公路上时，车子头栽进离公路两米多高的洼地。祝飞远毫发无伤，聂青枝摔出车厢，声带被一根尖锐的竹片刺伤，从此再不能说话。

C、聂青枝的生活成了部无声电影，当祝飞远终于适应用口形和她交流的时候。这也没什么不好，除了不能互相说“我爱你”。其实在任何时候，祝飞远也没有说过“我爱你”。当聂青枝从手术中清醒过来，听到祝飞远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会照顾你辈子，我发誓。

这个跪在面前发誓的男人让聂青枝泪流满面。

只是，祝飞远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快乐的，聂青枝心里像放黑白电影一般清醒而迷茫。他对聂青枝前所未有的体贴，甚至学会了煲很复杂的汤，做很麻烦的菜，连聂青枝的袜子都会用熨斗细心地熨过。可是，他不再当网球教练，每天背个黑色皮包出门，推销中央空调。这种工作可以令他多赚一点钱，可也令他早出晚归，疲累不堪。所以他一回家就倒头大睡，有时连澡也不洗。似乎损坏了声带的是他，而不是聂青枝，或者，他认为聂青枝既然不能说话，便可以连听人说话也省略。

就连，也渐渐索然无味。祝飞远不再主动营造气氛，他关了灯，在黑暗里狠狠地使着力气，仅此而己。

有几次，聂青枝发现祝飞远躲在卫生间哭泣。一个男人拼命压抑的悲鸣，听在聂青枝耳里，令她每一个毛孔都尖锐地疼痛。

老式唱机上积了灰，聂青枝用抹布去擦，却一个失手，唱机掉到地上，电源摔坏了，再也发不出声音，和聂青枝一样。

聂青枝和祝飞远吵了一架，用手势、眼泪和一个耳光，挨了打的祝飞远夺门而去。聂青枝坐在地板上，将祝飞远的所有唱片都找出来， 张张地看，然后黑色胶片在聂青枝手上支离破碎，洒落一地。然后她走了，连张纸条也没有留下。

爱一个人的方式，可以是拥有，也可以是失去。聂青枝这样做的时候，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伟大。

D、聂青枝能够重新接受男人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年深居简出的生活。那个男医生长着一张温和的脸，每次聂青枝去做声带康复训练时，他都说，别急，你有的是时间。

直到有一次他说，让我照顾你一辈子。

聂青枝心里，哗地一声亮了。

其实日子可以这么过下去。爱情不是什么绝唱，爱情是交响乐，你不弹奏这一乐章，就弹奏另一乐章。

可是有一次聂青枝差点与祝飞远狭路相逢。他和她分别站在斑马线的两端，祝飞远背着一只黑包，可能因为疲累，满脸油迹斑斑的样子。那一刻聂青枝像个小偷般夺路而逃。她曾无数次在梦中与祝飞远相遇，在梦中她扬着笑脸，清脆地对他说，嗨。

现实里聂青枝无法用清脆的声音对祝飞远说“嗨”，所以她根本就不能与祝飞远相遇。而且医生对她实在是很好，她和他，没有负疚和补偿的纠结，他们的相处，平和自然。

有天，医生兴冲冲地拿回一张黑胶唱片说，约翰・列侬的全纪录版，终于找到了’聂青枝的声带忽然进出一声又尖又短促的啸叫，她说，不――。

聂青枝的声带忽然发声令医生吓了一跳。他马上给聂青枝仔细作了检查，然后郑重告诉她，至少在两年之内，要小心保护声带，不要轻易说话，也不要抽烟、喝酒，这样才有完全康复的可能。

自然，也有永久不能康复的可能，机率各占百分之五十。

然后医生将手按在聂青枝肩膀上说，我会继续照顾你，直到你离开。聂青枝吃惊地看着他，原来这个男人洞悉一切，早就做好优雅转身的准备。聂青枝无声地哭了，她抱住医生，把头深深地埋在他胸前。

第二天聂青枝离开，只带走了那张约翰・列侬的黑胶唱片。医生答应将这张唱片送给她。

E、重新出现在祝飞远面前的聂青枝，梳一个神采飞扬的马尾，肤色自得透明也亮得透明，像一个仙女。祝飞远拉住聂青枝左看右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后他将聂青枝紧紧地抱在怀里，似乎一松手，她就像个汽泡一般破灭了。

有些人是不能背负心债的，这会令他失去一切，何况祝飞远是那样漂亮的一个男人，聂青枝怎么舍得让他因为她的缘故，惊恐地、疲累地、悲悯地活着。

关于医生的叮嘱，她记住了，却无法实施，因为她要留许多时间给祝飞远，陪他说话，喝酒，听唱片。两个互相钟爱的人，怎么可能不用言语交流。

因为她不能用两年的时间来赌一个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就算是一秒，她都舍不得浪费。

直到有天，聂青枝发现自己的声带像哽了一块硬物，说话，吐字，甚至呼吸，都像被人扼住了喉咙般难受。

这天祝飞远在沙发里发现了一只男式棉袜，第三天，又在卫生间的纸萎里发现只拆开的。

祝飞远终于重新走掉，并和上次一样，没有再回来。只是不同于上一次的是，祝飞远再也不用背着负疚的包袱。 个人没有负疚过另一个人，真是种幸福。相较之下，失恋实在算不得什么。

聂青枝把那张约翰・列侬的唱片反复听了一个晚上，她想当年的约翰・列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一定是幸福的，因为当时他在为心爱的歌迷签名。而此刻的聂青枝也是幸福的，因为她有爱，虽然爱的那个人已经永远地失去。

聂青枝的嗓子像被火灼一般疼痛，但她仍然坐在地板上，抽着烟，喝着红方，安静地听着爱情噼里啪啦碎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