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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在为爱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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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酒吧叫“上海正午”,这是成龙一部电影的名字。但此地既不是上海,此刻也非正午,选在这里见面,只是因为酒吧里有一种鸡尾酒,叫日落紫禁城,无论什么时间喝起来,都有点迟暮的味道。但此刻梁铁却在喝啤酒,他大马金刀地仰天痛饮着,像个蹩脚的话剧演员。晚来的情侣们纷纷绕过他,消失在临窗的高背椅子后面。

这样等一个人,不是很舒服的事。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当他紧张的时候,他就变成了贵州山上的那只驴子,拼命尥蹶子,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只老虎。

美芝进来时,梁铁正拍着桌子喊人要酒,样子很凶,好像他身后站着一群穿黑西服的小弟。美芝慢慢转到他前面,亮了一下相。梁铁一眼看到了她手里那只黑色的古奇小包,拉链上拴着一只胖胖的瓷老鼠。这是接头暗号,就像梁铁腕上的藏银手链一样。

梁铁有些惊艳,确切地说,是吓了一跳。美芝很清秀,有些骨感,像韩国的孙艺珍,其实很适合淡妆,即便是在灯光下,这个交际花式的扮相还是太艳了。

美芝哗啦一声拉开椅子,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

梁铁放下啤酒,挥手叫了两杯日落紫禁城。

酒很馥郁,只有红黄两色,红的是皇帝的大红门,黄的是半落的夕阳。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第一次约会就喝这种酒,显然不太吉利,其实,如果只想醉一下,喝什么酒都一样。

酒吧的小乐队奏着布鲁斯,细碎的节奏不温不火,像一幅老油画正在噼里啪啦地剥落。这种慢火煎熬的调子,实在很不适合酗酒。梁铁晃了晃脑袋,把杯子■在桌子上,干笑了几声,探身问美芝,怎么样,这酒?

美芝不屑地说,小意思,我每天都喝到半夜。

梁铁说,最近生意怎么样?

美芝的眉毛挑了一下,随即漫不经心地说,好色的男人死不绝,生意就错不了。你呢,在收保护费,还是替人讨债?

梁铁说,我在迪厅看场子,那地方乱,一到半夜就打架,昨晚一个小子的脑袋让人打开花了,染的黄头发,一沾血,跟这酒的颜色差不多。

美芝恶心地挥挥手说,我们那儿也是,拥进来一帮人,本来像亲兄弟一样,结果喝着喝着,又抢麦克,又抢女人,抢来抢去,就打到一起去了。

梁铁说,他们打架,你帮谁?

美芝认真地说,我掷骰子猜他们谁会赢。

梁铁大笑。美芝说,是黑社会好些,还是陪酒女好些?

梁铁想了想说,都差不多坏吧。

2

美芝最近的日子很混乱,有些东西从她身边溜走了,可怕的是,原因并不在于她没能抓住,而是她不想要。或者她很想要,但是正因为如此,她永远也要不来了。总之,一切都很糊涂,除了装疯或者装傻,简直别无选择。好在眼前这个男人出现了,他陪着她在网上聊了一个冬天。

最初的闲话都很无聊,后来变了味,是美芝惹的祸。那天美芝心情很坏,聊着聊着就开始大骂天下男人,梁铁就陪着她骂,骂来骂去,都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再后来,就有点像爱了。所谓爱,其实就是薄如蝉翼的一张纸,有些人只需动动手指,就能捅破它,有些人用尽一生的力气,却总是头撞南墙,美芝和这个男人就属于后者。

只是他们更彻底一些,好像一定要把爱推到反面去。谁也没有追问这种偏激的背后隐藏着什么惊人的秘密,他们只是一起使劲,把爱情扳到旁门左道上去了。后来他们一致同意,所谓爱情无非就是玩一玩而已。再后来,他们就决定要真的玩一玩。

既然决定了,总该先报报户口,美芝就问,你是干什么的?

梁铁说,我是黑社会啊。

美芝就欢呼说,太好了!我一直不敢说,我是酒吧里陪人喝酒的啊。

现在,这对绝配就坐在上海正午的暧昧光影里,一个消瘦的黑社会和一个腼腆的陪酒女郎,很有默契地埋头喝着酒。此刻,城市多半已经睡了,只剩下这样的地方还醒着,或者一直醉着,难得清醒。

美芝无聊地说,讲个故事吧,别跟初恋似的,两个人喝闷酒。

梁铁说,那讲什么呢?

美芝说,讲讲你的江湖。

梁铁说,江湖上的事,只有两个字,钱和死,没意思。

美芝说,那我们来做个游戏,讲讲自己的上一次爱情。

梁铁笑了笑说,一个社会闲杂人员,哪有什么爱情?

美芝坚持说,讲讲吧,假的也行。

梁铁就说,我们在社会上混的,讲究的是冷血,情感的事也不例外。去年我认识了一个常来迪厅玩的富姐,她老公很有钱,是盖楼的,据说资产上亿。男人一有钱,就不怎么回家了,女人正寂寞,不知怎么就看上了我。对我,她很舍得花钱,我是个混混,偏偏最看不上有钱的女人,觉得她是在拿钱买我,找心理平衡。一想到这些,我就变着法子折磨她,喝醉了打她,饭局上也骂她,还找她老公打过一架,不过我打不过那个男人,这世道谁有钱谁就有力气,我只能趁着他没上车的时候踹他几脚,然后保镖就追上来了,好在我跑得快。

美芝呵呵乐了,说,后来呢?

梁铁神情恍惚地说,后来我怎么欺负她,她也不走,她黏上我了,没完没了。现在我打个电话,她都会从床上爬起来,赶来给我做夜宵,你信不信?

美芝说,信。只是你也够不是人的,这么好的女人你也打。

梁铁的表情有点怪,他摩挲着酒杯,喃喃地说,因为我是流氓啊,这世界上流氓太多了,没准谁就遇见一个。

美芝说,这故事太俗套,还是我讲吧。我说过我是陪人喝酒的。我生来就不喜欢安定的生活,不愿意被一个男人养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给他做饭洗衣服,还要听他嘟嘟囔囔地抱怨。男人都是这种东西,他们其实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强大,却总喜欢在女人面前吹牛,好像随手就能给女人幸福。我现在的男人有家,也是去我们那儿玩的时候认识的。那么多男人来玩,都是疯完了就拍拍屁股走人,回家去当新好男人,唯独他笨,一下就拔不出脚了。那时候他差不多天天来,哪怕我有客人,他也在外面等着,一直到半夜,接我去吃东西,市面上出来什么新衣服,他也一定跑去买给我,其实他没什么钱。

梁铁撇撇嘴说,后来呢?

美芝说,后来他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真的把婚给离了,然后兴高采烈地跑来,要救我出苦海。我笑他是傻子,问他我嫁给他有什么好处,他答不上来,只说想跟我天天守在一起过小日子。过小日子很有趣吗?两个人一天到晚脸对脸,越看越够,等我老了,他嫌弃我了,再跑出去找年轻女人,我是离婚,还是装傻?我知道他够男人,说到做到,但我不喜欢婚姻,这是没办法的事。我告诉他,回去等着吧,等我玩够了,再考虑你。他就真的回去等着了,等了一年多,对我还是那么好。

梁铁说,你也够狠的。

美芝笑了笑说,谁让我就是这么个人呢,我讨厌结婚,真的,讨厌死了。

美芝转过脸去,喊人拿酒。一回头间,眼睛闪了一下。

3

小乐队退场了,换了个清瘦的女人,抱着琵琶弹吕秀龄的《情咒》。奔腾的琴弦好像着了火,烧来烧去,又凝成支离破碎的冰,只是冰里还留着火的痕迹,像一块陈年的琥珀。

两个人都有些打不起精神。美芝托着下巴,摆弄着古奇包上的瓷老鼠,眼神空空荡荡,好像飘离了眼前的这个世界,去了哪个春暖花开的好地方。梁铁举着杯子,摇了又摇,红的黄的一会儿分不清楚了,一会儿又泾渭分明,只是都比原来模糊了许多。这是第三杯了,就像这个午夜,寂寞的人有自己的太阳,它新鲜生猛,灼热逼人,只是永远是那么混沌,说不清哪层是悲伤,哪层是幸福。

酒吧这地方,最不适合沉默。终于梁铁先说话了:在网上就没完没了地聊,见了面还是聊,太没劲了。我们……我们不能干点别的吗?

美芝抬起眼睛,淡淡地说,我随便。

梁铁有些语塞。美芝突然笑了起来,好像有什么蹩脚的故事终于穿帮了。她慢慢地喝完了杯子里的酒,自言自语地说,说好了要玩一玩,却在这里讲故事。

梁铁打起精神说,那就玩一玩!我们走吧。

美芝说,走吧。

两个人却都没有动。美芝叹了口气说,我去洗洗脸。

美芝回来时,发现梁铁伏在桌子上,似乎醉了。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梁铁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她,一脸倦意,像个迷路的孩子。美芝刚洗了脸,却没有补妆,一脸的铅华都洗去了,还原成了一个白皙淡雅的小女人,看起来就像个大二的学生。

美芝说,想不想再听个故事?

梁铁点了点头。美芝说,这个故事是别人的,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她很优秀,上大学时,很多男生追她,她总是逃,后来却爱上了一个有家的男人,这个男人对她很好,不但疼她,也能配合她的那些小情小调。她一下就陷进去了,两年过去了,这对情人很幸福,直到有一天她开始要婚姻,那个男人就傻了,女人说,我喜欢家,我喜欢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给你做饭,洗衣服,给你生孩子,听你嘟囔外面的那些事。你说过,你的婚姻死掉了,那你把它给我吧。男人说,有爱就行了,离婚多麻烦。女人就说,那你走吧。男人就真的走了,从午夜两点的床上走了,再也没回来。

梁铁说,如果她不说那句话,他就永远也不会离开吧。

美芝说,这是男人的想法。真爱都是要婚姻的,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梁铁沉思着说,我猜,这个女人就是你,是吗?

美芝点了点头。梁铁说,于是后来你就堕落了?

美芝又点了点头。身后的小乐队正在奏一支浪漫的老曲子,整个酒吧像泰坦尼克号的甲板,充满离愁。

梁铁握着酒杯,把目光投向远处,说,我也讲一个故事吧。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很相爱,但他们都是穷人,除了男人很努力、女人很美以外,他们一无所有。在一起时,他们争着对对方好,甚至不惜牺牲自己。这样的日子真幸福,都说爱情太奢侈,可是他们偏偏就有了,不但有爱情,甚至连房子的首付款都快要攒出来了。后来的一切很突然,男人不小心失业了,一着急,把买房子的钱都拿去炒股,一个大熊市,就全赔光了。这时候女人刚好遇见了一个有钱人,那个男人是盖楼的,据说资产上亿,趁机一追,女人就跟着他走了。

梁铁握紧杯子,茫茫然地举到半空,却只有几滴残酒落下来。他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那个女孩比他小得多,恋爱的时候好像还咬着奶嘴,真要分手,却决绝得像个老女巫。后来男人到处找她,才知道她根本不快乐,那个男人只新鲜了几天,就开始虐待她,变着法子折磨她,喝醉了打她,饭局上骂她,半夜里都会把她从床上揪起来,让她做夜宵。男人知道了,苦苦地求她回来,她就是不答应,还假装自己很幸福。男人说,你忘了吗?有一天半夜里你又说想吃桃子,我顶着大雨跑出去,只找到了一瓶罐头,回来的时候还摔碎了,你一边哭一边吃一边吻我,你忘了吗?女人就哭着说,我忘了。

美芝说,后来呢?

梁铁说,后来男人找那个盖楼的打过一架,不过他打不过那个男人,只能趁着他没上车的时候踹他几脚,然后保镖就追上来了。他是个穷人,这世道,流氓还是太多了。

美芝说,如果她愿意回来,这个男人还要她吗?

梁铁说,愿意,爱一个人,就爱到底。只是,她不会回来了。

美芝说,这个男人就是你,是吗?

梁铁点了点头。美芝说,于是后来你就堕落了?

梁铁又点了点头,身后的小乐队正在收拾家什,是散场的时候了。

4

上海正午的门前是午夜的城市。不知道是人醉了,还是风大,街灯仿佛一直在摇曳,一点点细碎的黄洒落下来,就像日落紫禁城,永远不知道哪一口开始醉。

美芝和梁铁站在灯影里,像两棵秋天的树,久久不动。

美芝说,此刻的情人都在干什么?

梁铁说,在爱,或者睡着。

美芝说,他们呢?

梁铁说,故事里走掉的人吗?也一样。

美芝用心凝视着这个憔悴的男人,好像他们才刚刚认识。似乎她在做一个决定,但其实在挣扎之前她就已经知道答案了。过了半晌,美芝喃喃地说,我们把这个晚上给弄砸了。我们还能干点别的吗?说好了要学一下坏的。

梁铁笑了笑说,第三个故事会有什么不同吗?我们已经走不回来了,谁让我们堕落了呢?

美芝叹了口气说,叶公好龙,小时候学过的课文。

梁铁挥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送美芝上车。关车门的时候,梁铁说,我们还会见面吗?

美芝的眼神越过梁铁,落在酒吧浓艳的霓虹灯上。她温暖地笑了笑说,也许会。

梁铁说,什么时候?

美芝慢慢地说,午夜,或者正午。

5

午夜两点了。

美芝穿过黑暗的客厅,进了浴室。水很热,酒意顺着奢侈的温暖缓缓游走,疲惫袭来了,真想多睡一会儿。突然想起系主任要的材料还没准备,那个跟她学琴的孩子,也还是那么笨,他的小黑手敲起巴赫来,真像酒干倘卖无,好在他老爸很有钱。

今夜就睡在浴缸里吧。醒来,会不会变成一条鱼?鱼,也是一种动物。

浴室角落里吊着一个小绢人,歪着脖子,像一个自尽的失恋少女。那是那个离去的男人留下的唯一痕迹,从那以后,洗手间的坐便垫子,就再也没有掀起来过。

午夜三点了。

梁铁坐在黑暗的书房里,望着电脑发呆。那酒挺有劲,但是绝不够维持到天亮。也许,不该堕落的人,除了爱情,什么也不可能让他们堕落。下午还要陪董事长出差,这人生,真像一场马不停蹄的忧伤。

无论午夜还是正午,自己总是缺觉,看起来,这是注定了的。

桌子上摆着几个桃子,这是梁铁的盆景,从来不吃。曾经它们在树上,高高在上,青涩而骄傲,后来它们来到了这里,一个人吃,一个人看。再后来,它们就变成了罐头,浓妆艳抹地沉睡着,不能打破,一打破,就是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