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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行小记 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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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再过两个月多一点点,或者不到两个月,这个复姓欧阳的男子,就要满二十八岁了。我讲不出什么深刻并且好懂的道理,反正在我看来,二十八岁是个瞻前顾后的年纪,有一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失重,头晕和轻微恶心的感觉没法忽略不计。

最近这段日子,欧阳总是想着要离开涧河。据我所知,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反正能够离开涧河,就好吧。当然了,如果真的能够离开涧河,也不是说他就再也不回来了,像一根筋的时间那样,永远都是一条道跑到黑。不是这样的。准确一点的说法是,最近这些天,欧阳想出去走走,然后再回来。

至于欧阳为什么要离开涧河,我挠了挠头皮,觉得自己或多或少是知道一些眉目的,但我却来不及给你细讲。因为现在,对,就是现在,下午三点四十五分整,欧阳把离开涧河的想法付诸行动了。

欧阳是空身一人走出家门的,下楼,出单元门,又出了小区。欧阳正在考虑是步行还是乘坐公交车去火车站,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的面前,是那种红白相间的千里马车。以往乘坐出租车时,欧阳总好自觉不自觉地先绕到车前,看了一眼车牌号码。这一次也没例外,看到车牌号码是0468之后,他就打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又抬了抬右手,很是潦草地指了指前方。

出租车向前行驶了大约五十米,就左拐,驶上了北岸街。车子行驶到北岸街和桥旗路的交汇口时,欧阳的心情有点烦躁了起来。我想,这应该是和出租车司机点了一根香烟有些关系吧。

出租车司机是个女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刚刚出头的样子,肤色姜黄,目光呆滞。她右手握着方向盘,左手从衣兜中将一包香烟掏出来,还是用左手将烟盒盖慢慢地掀开。接下来,女子还是用左手的小指或者无名指在烟盒底部啪的一弹,一根烟就噌一下蹦到了她的嘴里,竟然是那种男士的雪茄。

女子这一连串的取烟动作挺老练的,但又明显流于卖弄。这就让欧阳有些生气,他就在心里骂了一句,妈的。我不清楚你是否知道,欧阳一直很讨厌女士吸烟,尽管他本人每天差不多都要抽掉一包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欧阳抽的一直是四元钱一包的那种哈德门烟一哦,不对,这个牌子的香烟,如今似乎已经涨到六元一包了。

女子将烟点燃,深吸一口,又看了欧阳一眼,说,你,也来一根?

谢谢,我戒了。欧阳说。

女子没再说什么,欧阳摇下车窗。两个人就都沉默了。

出租车就要来到了涧河晨报社门前时,欧阳就听到了《隐形的翅膀》这首歌,他的手机来电乐曲正是这首歌。欧阳就急忙拿过手机,却没有来电。紧接着,他就看到女子已将自己的手机放在了耳旁。原来他们二人的手机来电乐曲是一样的。

对,是我。女子接了电话,对着手机说。

欧阳抬头看了眼后视镜。从后视镜里,他看到女子皱着眉头,似乎拿不准打来电话的人是谁。

对,我已经听说了。女子说。女子的口气有些不忍耐。

你说这些都没用,我有什么办法?女子把手机在耳边蹭了蹭,接着说,我没有办法,我也不希望是这样。不用了,真的不用了。说这话时,女子稍稍减慢了一点车速,让后面的一辆黑色的奥迪A6驶到了前面。这说明女子开车的技艺还是说得过去的吧,欧阳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就放松了下来。

那当然。女子对着手机说,我不已经告诉你了吗?女子的声音突然抬高了许多。

不是。女子的声音又平稳了下来。

真的不是。女子边说边左右摇头。

欧阳不知道女子是在和谁通电话,他也懒得去猜想。

去!女子突然这样大声骂了一句,就关掉了手机。女子显然是不解恨,她就又抬右手狠狠拍了下方向盘。

欧阳轻轻叹了口气,想说句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什么也没有说。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

大约五分钟后,出租车在涧河火车站广场停了下来。欧阳付了十元车费,下车。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在前面说过,欧阳乘坐出租车之前,总好先绕到车前,看一眼车牌号码。其实他每次下出租车时,也有这毛病。他总认为他这样做,会给司机或多或少造成心理压力吧。至于给了司机心理压力之后又能怎样,欧阳也说不清楚。这会儿,他又绕到车前,看了一下车牌号码,当然还是0468。之后,欧阳就向售票大厅走去了。

可是,欧阳刚刚走出不足十步,他就猛地转过身来。因为转得太快,他的身子失去平衡,差点摔倒在地上。

欧阳猛然想起,他在小区门口上出租车时,只是随手指了指前方;车子启动之后,他和女子司机唯一的一句对话是,“你,也来一根?…谢谢,我戒了。”他根本就没有跟女子司机说过自己要到火车站,女子司机是怎么知道他要来火车站uA?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

是的,不瞒你说,我也觉得事情变得有些怪异起来了。

2

接下来,我想给你简单地介绍一下涧河火车站广场。

广场不大,东西长大约一百米、南北宽大约五十米。广场的东西两侧各有一个椭圆形的草坪,草坪的中心各有一座岳母剌字和伯乐相马的塑雕。草坪的草皮茂盛得怒气冲天的样子,但你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原来是小麦,三五只灰突突的鸽子正在里面觅食,一只比一只更加呆头呆脑。哦,对了,广场中间有条三米多宽的人行道,铺了血红色的步道板,不时有行人走来走去的,往来的车辆也是在这条人行道上行驶。那辆车牌号码为0468的千里马出租车,这会儿正行驶到了人行道的尽头,右拐,向北鹤路的东端疾驰而去,转眼间没了踪影。

没有弄清女子司机是怎么知道他要来火车站的,欧阳也就不去想。这会儿,太阳开始收敛它粘稠的灼热了,却把欧阳的影子撂倒在地上,之后像抻面条那样越抻越长。欧阳抬起右手,敲了敲自己的后脑勺,就进了售票大厅。

售票窗口前,竟然没有人在排队,这是有些出乎欧阳意料之外的。在欧阳的印象中,火车站是这样一个地方,永远乱哄哄,永远人满为患,永远有跟父母走散的孩子在嚎啕大哭,永远有目光飘来飘去的半大小伙子,把手伸进别人的衣兜。但涧河火车站这会儿却真的就是冷清,都要逼近万籁俱寂了。怎么回事呢?

欧阳来到售票窗口前,他什么也没有说,从窗口递进去了一张百元纸币。里面的售票员也是什么也没有问,就递出来一张票,还找回了三元钱,是三个一元的硬币。

我也是事后猜想的,欧阳没有说要买去哪的火车票,他大概是觉得无所谓吧,爱到哪就到哪,只要离开涧河就好。而售票员为什么卖给了他一张九十七元的车票,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了。

欧阳拿过票和硬币,随手揣进了衬衫的口袋。随即他又把车票拿出来,一看,终点是龙尾山。龙尾山,这地名很怪啊,我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我想欧阳大概也是没有听说过吧。

紧接着就开始广播检票了。欧阳夹在二三十个旅客中间,向检票口走去。这些乘客大多拖着旅行箱,或者背着挽着大包小裹,但全都不说话,似乎是怕打破火车站的寂静吗?谁知道呢。

从检票口到登上列车,大致需要四五分钟的时间。趁这个机会,我还是亮一亮欧阳的身份吧,捎带也解释一下他想要离开涧河的原因,毕竟在前面,我多次说过

自己比较了解他这一类的话。

欧阳在一家事业单位工作。单位对外宣称早已全方位实行了企业化管理,实际情况呢,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吧,所以欧阳的工作,称不上特别清闲,也称不上特别繁忙。我认为这样的工作状态还是说得过去的,工作嘛,就是个饭碗而已,对得起自己良心的前提下,有一搭无一搭应付着就是了。但欧阳却不这样认为,他觉得这种半死不活的工作状态就是混吃等死,真是没劲透顶。至于欧阳的顶头上司,姓王的那个常务副局长,就更让他头疼了。王局长总是要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欧阳。欧阳告诉王局长,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但王局长还是把女儿领到了欧阳的办公室。欧阳早就听说王局长的女儿有点斜视和小儿麻痹,一见面才知道,王局长的女儿还有点哮喘和老年痴呆。欧阳就告诉王局长,说,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王局长铁青着脸,带着女儿走了。

欧阳说自己马上要结婚,这话其实还是比较靠谱的。因为欧阳的确有女朋友,名叫余真。两个人比较实惠又比较有一搭无一搭相处半年多的时候,真的是要结婚了。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就是这个时候,一个复姓轩辕的女子斜刺里杀将出来,欧阳就有些慌了手脚。

有关这个轩辕,其实我也没有更多好讲的。简单地说吧,是轩辕很有些果断地捅破那层纸,之后,欧阳就支支吾吾地对余真说了对不起。余真呢,看了欧阳好一会儿,就叹了口气,说,我不能保证我一直等你,但我尽量等。欧阳就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大耳光。

让欧阳没有想到的是,轩辕捅破那层纸后,就再不见他面了,连电话也不接。轩辕终于答应见欧阳时,怀里却抱着个五岁的小女孩。轩辕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拍了下欧阳的肩膀,说,傻孩子,闹着玩你还真当真啊?

欧阳觉出苗头不对了,轩辕怀中的孩子,分明就是迷你版的轩辕。

果然,轩辕接着对小女孩说,宝宝,让这个叔叔给你当爸爸,好不好?

小女孩说,不好,我要家里的爸爸当爸爸。

轩辕就叹了口气,同时瞥了欧阳一眼,接着说,看,我没有办法,那我走了啊。之后就真的抱着孩子走了。

欧阳又去找了余真。他刚要支支吾吾说点什么,余真说,你来得真巧啊欧阳,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欧阳的眼里瞬间就涌满了泪水。余真接着说,下个周六我结婚,你可一定要来啊。

欧阳就这样丢了西瓜也丢了芝麻。而更要命的是,这等悲催糗事,也不知怎么搞的,被王局长连根带梢地了解得一清二楚。王局长就又把女儿带到了欧阳的办公室,还安慰欧阳,说,你失去了一棵歪脖树,但你将拥有整片挺拔的森林……

如果不出大的意料之外的话,在这个故事的后半部分或者结尾处,我十有八九还会再次提到这个王局长的。而现在,我还是翻过这段插曲,还是接着给你讲讲欧阳登上火车之后的事情吧。

3

火车好像被谁捅了一下腰眼,突然神经质地往前一耸,又一耸,缓缓开动了。

能装一百多人的这节硬座车厢,此刻空荡荡的,竟然只有五六个乘客,大多斜躺在座位上昏昏欲睡。这可真是有些邪门啊!火车站冷清,火车上更冷清。欧阳就再次想: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但至于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出了什么错,欧阳却不知道。

随便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欧阳就扭头看着窗外,一行白杨树正在快速奔跑着后撤,而树后空旷的田地大多还没开始播种,就那么荒芜着,让人的心一阵阵凉着。看够了窗外,欧阳扭回头,结果就看到他斜对面的座位上,一个女子不知何时坐在了那里。

该怎么说呢,在欧阳的眼光里,这个女子应该算是很漂亮。女子小小的嘴巴、大大的眼晴和淡粉的肤色,看起来都没有给化妆品留下太多的可趁之机。只看了女子一眼,欧阳就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老天!这个女子怎么这么像跟他“闹着玩”的轩辕?

女子在看一部诗集,这让欧阳有些敬畏,也有些恐怖。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若干年前,欧阳是写过诗歌的,多以“心跳的方向”为总题发表过一些组诗,不过如今回想起来,已经遥远得像是旧石器时代的事了。

女子看得很专注,还小声地读出了声――

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

和物质的短暂情人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

欧阳知道,这是海子的《祖国或以梦为马》。去年比这稍晚一点的时候,涧河晨报编发过纪念海子辞世20周年的专版,其中就有欧阳一篇哼哼唧唧的言论,标题叫《一去二十年》。说到这里,唉,真是不好意思,我才发现在前面介绍欧阳时,竟然忘了告诉你,欧阳他还是个业余,甚至还是涧河作家协会的一个什么理事。涧河晨报上面有他的“一剑封喉”专栏,开办差不多二年整了,每周一篇千字文,据说反响还不错。而欧阳最初与轩辕相识,就是在涧河晨报副刊部张罗的一个笔会上。

你看的,谁写的诗?欧阳主动和女子搭讪。他明明知道这个女子不是轩辕,但他的声音还是很不争气地飘来抖去的。

女子抬起头来,眼里似乎有一层晶莹的泪光。她说,海子。

欧阳稳了稳自己的呼吸,说,孩子?哪个孩子?

女子说,是海子,海洋的海,不是男孩女孩的孩。

欧阳说,啊,啊。诗,我不懂。

女子合上诗集,说,海子失踪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女子说完这句,就合上诗集,捏着书脊,起身来到欧阳的近前,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坐下,一五一十地盯着他。

欧阳觉得女子的目光,一定就像两把刷子一样,把他的脸刷成了一种不靠谱的红色。他沉默了一小会儿,对女子说,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你看行吗?

女子点头,说,好。

欧阳说,有那么一个冰箱,里面放着五个鸡蛋。这一天,第一个鸡蛋一回头,吓了一跳,它看到第五个鸡蛋长了一身绿毛。第一个鸡蛋就把它看到的告诉了第二个鸡蛋,第二个鸡蛋又告诉了第三个鸡蛋,第三个鸡蛋又告诉了第四个鸡蛋。第四个鸡蛋就问第五个鸡蛋,怎么了哥们儿?病得不轻吧?第五个鸡蛋用鼻子哼了一声,说,嘁!你们长没长眼睛啊!我是猕猴桃!

讲完笑话,欧阳就笑了。可他的笑容还没泛出脸皮,就又退了回去。因为他发现女子没笑,她只是耸了下肩膀,说,我听过。

欧阳的脸又红了,他也只好耸了下肩膀,还尽量故作轻松地摊了下双手,说,那我再给你讲一个吧。

女子把诗集放回她的背包里,用左手支着下颏,小声问欧阳,你是不是想泡我呀?

欧阳像根失控的弹簧一样,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女子抬起左手,上下扇了几下,示意让欧阳坐下。欧阳坐下后,她就说了自己的QQ号码,又问欧阳,你的呢?

欧阳忍了好几忍,总算没有扬起右手,把手印尽可能清晰地印在女子的脸上。他深吸一口气,说,你累不累呀你?直接一点,包你一宿,两千够不?

女子站起身左右看了看,这节车厢的那四五个乘客都在打瞌睡,其中一个老头还打起了呼噜。女子重又坐下,向欧阳伸出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小声说,我可以给你打八折。

欧阳说,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吧,的也值这个价?

女子说,那就打五折吧。

欧阳说,你给我听好了,我已经三天没杀人了,手痒得要命。说完这句话,欧阳还是觉得透不过气来,他就打

开了车窗。

女子的整个身体明显一哆嗦,就坐回了她先前的座位,低着头摆弄自己的手指。

大约过了三四分钟吧,列车在一个小站停了下来。女子慌慌张张地下了车,欧阳对着她的背影小声骂了一句,妈的。

列车重又启动时,女子突然在车外敲窗。欧阳就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看她。

我×你妈!女子骂了这一句,就转身跑了。

4

欧阳去了趟厕所,回来时发现车厢里还是只有五六个乘客,而一个很邋遢的老头坐在了他的对面。

老头穿了件深蓝的中山装,前襟和后背上满是一片片灰白的汗卤,估计刮下半斤盐来不成问题。老头酡红的脸上满是皱纹,横七竖八的,他的手背则青筋暴突,就像一条条愤怒的小青蛇在发脾气一样。

欧阳懒得搭理老头,就掏出烟盒,抽出一支。欧阳正犹豫点着还是不点着,老头把右手伸过来。啪,老头的手里蹿出一小簇火苗,原来他的手里握着打火机。

欧阳就把烟点着了,又急忙把烟盒递给老头,说,大叔,来,您也抽根烟。

老头没有推辞,抽出一根烟,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说,小兄弟,你这是去哪疙瘩?

欧阳就不由得一愣,心想这老头的年纪都够给我爸当爸,他怎么叫我小兄弟?我真的很显老吗?随即他就想,老头叫我兄弟,也许只是一种礼貌吧,傻瓜才会去较真。他就回答老头,说,去,去。说到第三个去时,欧阳才想起车票上印着龙尾山,就急忙说,大叔,我去龙尾山。

老头没有计较这种辈分的乱套,他一拍大腿,说,龙尾山好啊!俺家二小子就在那疙瘩住。他那屯子叫赵家拐子,你到那疙瘩一打听李二愣子,没有不知道的。这小王八羔子操的,打一小就不让我省心,眼瞅着就小四十了,整天价还是打打杀杀,他个八辈血祖宗的。

欧阳想笑,但忍住了,他说,哦。我是第一次去龙尾山,以前从没去过。

说完这句话,欧阳突然问老头,您刚才说赵家拐子?

老头没有回答欧阳,而是说,小兄弟,知道龙尾山为啥叫龙尾山不?

欧阳摇了摇头,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欧阳的心情就噌地一下低落了下去。他想起来了,他的前女友余真后来嫁的那个男人,据说就是从一个叫赵家拐子的村庄走出的,先是做农民工,后来不知怎么就发了,而且是那种一发而不可收拾的发。余真丈夫的赵家拐子,和老头所说的赵家拐子,会是同一个村庄吗?欧阳想从老头这里获得证实,可老头既然转移了话题,那就转移吧。难道不是吗?证实或者不证实,如今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老头把烟蒂扔到地上,踩灭,咳嗽了一声,将一口黏痰吐在过道上,又擤了一下鼻子,把手上黄焦焦的一摊抹在了自己的鞋底上。他说,俺们黑龙江里有条黑龙,就是秃尾巴老李。

欧阳强忍着恶心,又递给老头一支烟。老头这次推辞了,说,你的烟一点儿劲都没有,给我抽都白瞎了,我还是自己来棵卷牌的吧。老头边说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大约十厘米见方的塑料方便袋,里面是金黄的旱烟叶和裁成了二指宽的纸条。

欧阳说,抽我的抽我的。就把烟塞到老头的嘴里,又帮他点着。

老头吸了一口,接着说,秃尾巴老李刚一下生那工夫,是个大胖小子,怪招人稀罕的。他妈一看他屁股上长了条尾巴,吓得妈呀一声晕过去了。秃尾巴老李他爸也看着了这条尾巴,一菜刀下去,咔一下,就给剁下来了。秃尾巴老李嗷一声现了原形,腾云驾雾就口了,一头攘进了黑龙江。他的尾巴也跟着飞,飞到龙尾山这疙瘩,啪嗒掉下来,这就是龙尾山。

欧阳就敷衍,说,啊,这个传说,好,真好。

老头叹了口气,说,好啥好,就是糊弄外人呗。

接下来,老头就沉默了,欧阳也不知说什么。欧阳正觉得气氛有些压抑和尴尬,火车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停了下来。老头说,小兄弟,我下车了。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欧阳站起身来,说,再见。老头没有理他。

火车重又启动的时候,欧阳觉得头晕得厉害,就趴在了靠窗的小桌子上,想要睡上一觉。当然了,临睡之前,他把车票和随身携带的大约一千元现金,从衬衫衣兜中拿出,放到了左侧裤兜里。他是左腿靠近车窗,趴在小桌子上。这样一来,他睡着后,如果真有小偷对他行窃,他不会没有察觉。

5

欧阳觉得自己刚刚睡着,就被人扒拉醒了。他迷迷糊糊地坐直身子,睁开眼,看到是两个乘务人员来检票了,其中一个人是列车员,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小伙子,长得白白净净的;另外那个人应该是列车长,四十岁左右,络腮胡须也是四十年没有打理过的样子。

欧阳伸手掏出车票,递给列车长。后者接过票,看了一眼,就问,同志,你要到哪里?

欧阳因为没有睡醒,就有些不耐烦,他说,上面不都写着呢吗?

列车长说,我知道票上写着龙尾山。紧接着,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就像失控的火苗那样蹿了起来。他说,你给我站起来!走,补票去!

欧阳就愣住了,他问,补票?补什么票?

列车长说,跟我装傻是不?龙尾山早就过了!

欧阳站起身来,说,坐过站我补票就是了,你跟我喊什么啊你?什么态度啊你这是?我还没投诉你们一直不报站呢!

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列车员这时候说话了。他伸手扯了下列车长的衣襟,说,要不你接着去检票吧,这位乘客的事,我来处理。

列车长瞪了欧阳一眼,就气哼哼地往前走了。

欧阳和列车员就来到了一问乘务室。列车员笑着请欧阳坐下,说,欧阳老师您好,没想到会在车上遇到您。

欧阳就一愣,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列车员说,哦,这两年我一直在看您的“一剑封喉”,您是我的偶像。我姓王,您叫我小王就行。

欧阳说,谢谢,请多批评。

列车员说,哪里哪里,我是在学习。欧阳老师这是出去采风吗?

欧阳说,不是,就是随便出来走走吧。

列车员说,欧阳老师,龙尾山那站真是已经过去了。

欧阳此刻才反应过来,虽然他不知道龙尾山在哪里,可他买的却是九十七元钱的火车票啊,以这趟列车见站就停的速度来推算,他起码要坐到明天凌晨才靠谱的。想到这儿,他就说,你把我票给我看一下。

列车员把票递给欧阳,欧阳接过一看,就骂了一句,我×他妈的!

你猜怎么的?票面上注明的终点是龙尾山不假,但票价却不是97.00元,而是9.70元。

欧阳就给列车员讲自己买票的经过,列车员一边听一边点头。欧阳讲完了,列车员说,欧阳老师,我仔细算了一遍,您损失了八十七元三角钱,是一百减三,再减九点七。欧阳老师您别生气,我觉得还应该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售票员损失了两元七角钱,理由是你给售票员的不是一百元钱,而是十元钱,售票员应该找给您三角,但找给了您三元。当然了,两元七角跟您的八十七元三角相比,还是您损失得多。

欧阳忍不住笑了,说,算了,不说这个了,我补票。说着话,欧阳伸左手进裤兜,却只掏出来了三个一元的硬币。

天啊!我兜里明明有将近一千元现金,怎么就剩下这三个硬币了呢?一瞬间里,欧阳的额头和后背同时涌出了汗水,他的脸红得让乘务室里的温度大幅度升高。欧阳知道,这个列车员已经是认定他是在赖票了,他要是再说自己的一千元钱丢在了列车上,列车员只能是更加瞧不起他。

列车员一个劲地安慰欧阳,说,欧阳老师你别着急,慢慢找,别着急。

欧阳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这是钢铁车厢啊,没有给他预备可趁之机。情急之下,他就实话实说了,我的钱丢在车上了。

列车员张了张嘴巴,没说什么,只是用眼睛打量欧阳,先是从欧阳的脑门看到脚板,又从欧阳的脚板看到脑门。欧阳就觉得,列车员的目光,比鞭子还要凌厉。

这时候,列车又停了下来。列车员拍了拍欧阳的肩膀,说,欧阳老师,我真是很抱歉。我现在只是能告诉你,你现在下车,顺火车前进的方向往前走,也就二十米吧,那儿的铁栅栏缺了一根钢筋,您可以从那儿钻出去。

欧阳小声说,谢谢。之后就像脖子被打断的老鼠那样,灰溜溜地低着头下了火车。

6

故事讲到这,其实就已经结束了。我接下来的口嗦,只是因为我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的了。我想你大概也已经猜到了,我就是欧阳,欧阳就是我。

按照那个列车员的提示,我果然从栅栏处钻了出来。之后我就哭了。

我真的不想哭,但我怎么也忍不住。

我哭,不是因为钱丢了,面子也丢了。不是因为这个。

我哭,是因为我发现,从栅栏处钻出来后,我面前的这个地方,东西两侧各有一个椭圆形的草坪,草坪的中心各有一座岳母刺字和伯乐相马的塑雕,三五只灰土土的鸽子正在其间觅食,一只比一只更加呆头呆脑。没错,这里正是涧河火车站广场。

紧接着,一辆车牌号码为0468的千里马出租车,吱嘎一声停在了我的面前,王局长下了车,迎面向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