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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行走者与远去灵魂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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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人到中年的版画家,在近3年的时间里孤独地创作,用自己的刻刀与画笔,再现出一个属于自己的鲁迅——既是那个“一个都不宽恕”的思想家,又是那位爱美,会和妻子怄气的“小老头”。在《私想鲁迅》的一场场对话中,鲁迅在他去世将近80年后,在刘春杰这里寻获了他民间视角的真实存在。

一位版画家的鲁迅情结

在《私想鲁迅》的一开始,刘春杰写下的是自己初次接触鲁迅的场景,那是一个关于饥饿和饥渴的回忆——肉体的饥饿和精神的饥渴。1970年代初,大批知青返城,刘春杰的母亲把家里积攒的几斤豆油和半袋面粉送给了知青,其中有一位上海知青留下了几十本书,在一堆《语录》和《选集》之中,有两本独特的小书——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版的《彷徨》和《二心集》,“3角7分一本,素色封面,左上角印了一祯侧面肖像,据说这个留着胡须的人叫鲁迅。”刘春杰写道。慢慢的,高考恢复了,读书有用了,刘春杰也在自己的课本中发现了鲁迅的文章,他慢慢喜欢起这位作家的文字,为了表示重视,刘春杰把知青留下的那两本书放在了他专用的抽屉中。

在接下来的38年中,刘春杰上学、就业、进修、调动工作,从家乡小村庄一步步走到了大城市,他也读了越来越多的鲁迅著作,越来越喜欢鲁迅。1992年,人民出版社重新出版了总价580元的16卷本的《鲁迅全集》,刘春杰当时的月薪只有100多元,但他还是一狠心买了一套。而那两本“”时期的鲁迅著作则一直被他带在身边,成为少年时代留下的唯一物件。

也是在小时候,刘春杰迷上了鲁迅当年力倡的木刻版画,从中学时第一次发表木刻作品,到去鲁迅美术学院进修,再到南下南京工作,刻刀和画笔,成为刘春杰随身携带的工具。在漫长的工作生活中,刘春杰养成了“把生活中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变成文字与木刻”的习惯,慢慢的,他做出了几本充满了个人风格的独特书籍——曾获得“中国最美的书”奖的《私想着》和《私想者》,以及续作《新私想》,所谓私想,“也就是我的瞎想、空想、妄想、梦想、私下里偷偷地想”,这几本融合了版画和杂文的小书,记录下了刘春杰日常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有影射现实中的社会人生,也有对资深小人或新生小人的批评,“也是我对现实社会发出自己的声音”。

两年前,刘春杰决定以一个版画家的身份用木刻版画的形式来表现鲁迅。于是,在自己的画室中、家中、出差的途中,刘春杰带着自己的木板、刻刀和画笔,篆刻起了自己心中的鲁迅。刘春杰还随身带着一个小笔记本,随想随写,有时先有画,有时先有文。每完成新作,他就把油墨未干的木刻粘在画室墙上,自我欣赏,也让来访的朋友提意见。两年多的时间里,画室的墙上贴满了鲁迅,最终,形成了这本《私想鲁迅》。

当有人问刘春杰:“你为什么用了近3年时间做这件事?”刘春杰答:“我崇拜这位小老头,喜欢他的文与人。读他可以安神、提气、补钙,端正我们的姿态。”

“私想”:是错位,也是向往

《私想鲁迅》用63幅木刻和56篇杂文刻画出了刘春杰心中的“鲁迅”,并非将其推向神坛,刘春杰还原了一个属于世俗的鲁迅,那个童年调皮捣蛋的淘气包,那个不断寻找方向的青年学生,那个爱美注意形象的知名作家和关注版画艺术的门外汉,他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朋友与知己,有要面对的家庭琐事,有无可奈何的时候,也有无所事事的时候。刘春杰把全书分成了三个部分,分别命名为“他还不是鲁迅”“他已经是鲁迅了”以及“他已经不是真正的鲁迅了”,象征着作为个人和“符号”的鲁迅从童年、中年再到身后的时代变迁。

在陈丹青为《私想鲁迅》写的书序中,他用两个字描述了这本书给他的印象,那就是“错位”。陈丹青这样写道:“在一个使鲁迅大幅度错位的时代,刘春杰试图与鲁迅对位,在极尽忠实的对位中,错位感,因之凸显。……刘春杰的书与画,其实与鲁迅及左翼木刻无涉:这是独孤的行为。……一个苦闷彷徨的人,写给另一个苦闷彷徨的人。”的确,鲁迅一度是中国几乎唯一的文化符号,地位至高无上。而在如今,鲁迅终于不再是个符号,而又可能成为他自己,《私想鲁迅》是一次还原真实鲁迅的尝试,又是一次对鲁迅的个人想象,陈丹青觉得,刘春杰全盘模拟了上世纪30年代左翼青年左翼木刻对鲁迅的想象。

而在鲁迅研究专家孙郁眼中,这本代表着鲁迅的民间影响的书看来相当特别,“调子是草根的样子,书的文字和图画带有野气。不同于以往的关于鲁迅的言说,这里没有学究腔,甚少作态,皆为心灵之语,且信马由缰,文章乃聊天体的一种。加之不凡的木刻插图,越发显得有魔性里的通灵之感。”他看到了刘春杰木刻插图中的表现主义痕迹,麦穗莱勒和亚历克舍夫的影子,“一八艺社”的影响。的确,翻阅《私想鲁迅》,刘春杰的刀刃透着和延安时期木刻前辈对木刻狂热情绪一致的热诚和爽利。就像一个不愿与时代“对位”的人,刘春杰日复一日的木刻与文字,就是生活本身,而正是他对鲁迅的向往,成就了这本独特的“私想”。

在《私想鲁迅》中,刘春杰虚拟过与鲁迅的一段对话。对话的最后,鲁迅对他说:“……安全、安全、再安全!……当然,我也准备戒烟了,现在雾霾如此严重,人们呼吸都困难,我就别再添乱了。”然后飘然而去,正如孙郁所言,这是一场孤独行走者远去灵魂对话,其中有“错位”也有“对位”。

用版画和鲁迅对话

刘春杰:我为什么要做这本书呢?基于两点,首先,鲁迅先生是中国现代版画之父。在上个世纪30年代,作为一个普通的作家,鲁迅举办了一次版画讲学班,他不经意的举动,后来为中国的版画振兴谱写了序曲,也培养出大批优秀的艺术家,留下了非常动人的木刻作品,现在都是我们学习的经典作品。反映鲁迅先生的美术作品、版画作品很多,就像研究鲁迅先生的文章或者书一样,不计其数。但是作为一个木刻家,用自己的木刻来表现鲁迅先生,还没有人做。我作为一个从事将近30年木刻创作的中年版画家,责无旁贷。这是第一点,我基于喜欢鲁迅先生,崇拜他,所以来做这个事情。

第二,时下对于鲁迅先生的评价,或者对于一些以前文人的重新评价,我有时候感觉很不舒服。基于这一点我想说话,我要发言。怎么发言?我的习惯是用我的作品,用我的木刻,当木刻作品,当我的美术作品不能表达我的意图的时候,我会拿起笔来表达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

周令飞:对于刘先生的这本书,我有三点考虑。第一点,我认为私想是个人化的思想,这本书里面刘先生对于鲁迅的思想是个人化的理解和应用,他谈他对鲁迅的阅读和认识,他借助鲁迅的眼光和思考的方式去观察和分析当下的社会现象。甚至他以玩笑或是一个晚辈亲昵的方式和鲁迅对话,来剖析解答自己的内心困惑。这都是很个人化的,私人性质的。

第二,现在的艺术市场没有给予版画足够的重视。刘先生的木刻画,直接上承30年代木刻画最兴盛的传统,也在今天这个版画不太被重视的年代放出光彩。

第三,在目前艺术商业化大潮面前,版画似乎是一种被忽视的艺术形式。其实在欧美的艺术市场,版画有它的特定位置,它是大众化的、平民化的收藏。关键的问题在于,我们对于版画艺术商业上的忽视也导致了对版画的对社会现实的关注度、独特的社会关怀与人文关怀价值的忽视。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鲁迅倡导木刻版画运动,首先看中的是木刻画制作的便捷,印制和散发极为简便,如那个时代的杂文一样,是攻守的手足。他当年致力于此,目的非常明确,我们要客观地把它变成大众革命武器,铸成奋斗、向上美化的诸种行动。我现在在这样的背景下观察刘春杰先生的木刻版画作品,我更感到是一种可贵的、在今天值得大力宣扬和鼓励的精神。也就是走大众化的路子,关怀社会,关心现实。刘先生对于上个世纪30年代木刻版画的致敬的同时,也是向鲁迅先生倡导的现代社会的魂魄的回归,这是鲁迅精神的一种最好的弘扬。

一个很好玩的“小老头”

刘春杰: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活告诉我们,就像大浪淘沙似,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什么是我们真正要学习的,每个人都是不断地完善自己。我在创作过程中有两本鲁迅先生的书,一本是《彷徨》,三十七八年前的书,当时知青给我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它有什么用途以及鲁迅是什么人。到现在为止我对他的认识肯定有一个质的飞跃。我为什么把鲁迅先生作为一个老人,作为一个长者,或者是以一个调皮的人的身份跟爷爷对话?就是我经常在想,如果他是我爷爷,我会怎么看他,我怎么评断我爷爷的同代人,这是我最初的一个出发点,我们起码应该怀着敬意对待远去的老人或者远去的可敬的事情。

周令飞:我从小到大,虽然是跟着我祖母、父母一起生活,但是直到1995年左右,我从来没有听过祖母和我父亲跟我直接谈论过我的祖父。其实我也很奇怪,但是细想起来可能有一些外界的原因,一方面我还很小,而我的祖母非常忙。她没有讲过我祖父具体什么事,曾经有一次,我们家里要来客人,我碰到祖母,我说谁来?她说是郭沫若。我说郭沫若是谁?她说郭沫若当时骂你的爷爷。她说完以后我就想,我要看看谁这么坏骂我爷爷。我就抓了一把盐放在客人的杯子里。后来郭沫若进来,说会儿话,茶端上来,我祖母说请喝茶,他喝了一下觉得味儿不对又放下了,再就没喝。

我第一次听我父亲讲我的祖父是在1995年,当时我的家在台北,我的父母到台北去探亲。以前我对我祖父的印象是从书本上来的,跟大家一样,我小时候也读鲁迅的文章,时读《痛打落水狗》这一类的东西,所以我对我祖父的印象一直是他特别严厉。一直认为我祖父是非常凶的人,孤独、阴暗、刻薄、偏执、一个也不饶恕、战士等等,反正都是那些令人生畏的形象。突然有一天,我父亲和母亲在我家里吃饭,我做饭给他们吃。我们家的灯泡突然灭了,黑暗当中我站在椅子上,椅子上放着小板凳,我去拧灯泡。在拧的时候我老婆扶着我,我就想吓她一下,我说哎呀快掉下来了,我小时候就喜欢恶作剧。黑暗当中,我妈冲着我爸说了一句话,你看看,你儿子跟你一样吧,喜欢调皮捣蛋恶作剧。我父亲在黑暗当中说了一句话,我这样,我爸爸也这样。就这一句话,让我那天彻底改变了对我祖父的看法,我心中就生下一个非常大的疑问:我过去心中的鲁迅的形象是不是错误的?我是不是误会他了?经过这10年来的研究和探索,我终于明白了他不是那样。陈丹青说鲁迅是一个很好玩的小老头,我非常赞同陈丹青先生的这种描述,把一个神的鲁迅变成一个人间的鲁迅。鲁迅绝对不是官方的,鲁迅也绝对不是学者,鲁迅应该是民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