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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博控的一句临终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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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雅妮坐在公园树影斑驳的阳光下,用手机拍了一张自己左手的特写,然后发上了微博。

微博是这样写的:亲爱的他送我的生日礼物。

照片上,雅妮的左手无名指,赫然戴着一枚耀眼灿烂的钻戒,看样子足有一克拉。

微博发上去没多久,很快就有好几个人回复。清一色的羡慕嫉妒恨。雅妮笑了。她喜欢收获别人的羡慕嫉妒恨,这样似乎自己的愁苦会少一些。

照片发完了,似乎那“钻戒”的作用也用完了。那枚花了50块钱在小精品店淘到的“Tiffany”此刻被她随手丢进200块买的A版“LV”包里。

这一天确实是雅妮的生日,29岁生日。没有生日礼物,没有生日大餐,甚至没有现实中朋友的祝福。(微博上的祝福倒是不少。)

但雅妮习惯了。一个从小就被母亲忘记生日的孩子。除了自己品尝生日当天的愉悦和遗憾,还能怎样呢?

雅妮的工作是护工,多脏多累的活她都干过。每天的休息时间也很有限。但这有限的时间,就像她心中有限的光芒,她想晒一晒自己想象出来的幸福。

她拍雇主的汽车,说那是自己的座驾。

她拍雇主家的水晶灯,和水晶灯下自己的影子。

她拍雇主朋友送来的鲜花,说那是又一个对自己心仪的男人的表达。

她拍天空中的云,感慨一些小心思。

她拍保姆房里自己睡的床沿,说亲爱的他今晚很卖力。

总之,看她的微博,她是生活在光鲜里的“上层人”。有钱,有品位,嫁得好,有一个十分爱自己的男人。总之,她在微博上确实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女人。

B

雅妮从来不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女人,从来不是。就算她人生最幸福的时候,也不过是陷入对一个男人的暗恋。他是她在护士学校时认识的实习老师。她曾经非常爱他,却从未与他在一起过,也没有表白过。但是与他靠近时,她会觉得安心和温暖。那是她最幸福的时候。

之后的日子,便大同小异走马观花,活得战战兢兢,且没有任何意义,这才接触了微博,并渐渐生了虚妄之心。

微博是个奇怪的所在,越是不可告人的,却似乎越有收听率。像是带点秘密性质的武器,才够有杀伤力。

雅妮除了晒她虚构出来的空中楼阁般的物质生活外,晒得最多的其实是几个男人对她深切的爱。

人越缺什么,就越炫耀什么。

在雅妮的微博里,她有一个24孝的老公。每天对她的呵护就像是捧在掌心。他每早都会心早餐给她吃,变着花样。做好了早餐,他把她吻醒,若是有性致,他们就搞一次。当然这只是早餐之前的甜点,每天晚上,他都鞠躬尽瘁,把她伺候得相当舒服。

在雅妮的微博里,她这样写:我的他,很强烈。

还有一个男人,是她工作地方暗恋她的师弟。他爱了她很多年,像是行星守望恒星一样地守望着她。她喜欢他,但不爱他。于是她便收了他做情人。每年的夏天,他们会一起借工作之名去短途旅行,然后在小旅馆里疯狂缱绻。

在雅妮的微博里,她这样写:一个女人就得这样,一个爱人,一个情人,并不会觉得拥挤,是最好的三人行。

当然,亦少不了一个蓝颜知己。这个蓝颜知己有婚姻有孩子,他们看起来只是最好的朋友,但她在他的心中永远排在第一位。

在雅妮的微博里,她这样写:我们曾经约定,如果30岁还没有结婚,就在一起。但我先他嫁了,这不是背叛。我还记得婚礼上他的眼泪,那是喜悦的。他说永远把我的幸福看得最重。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

C

你知道,所有的妄想,也都有原型。那个心早餐的男人,其实是雅妮做护工的那家雇主。他已经60多岁了,他的妻子瘫痪在床,他每天早上都会起来为她做早餐,然后把她吻醒。

而那个情人,其实是雇主家每周来诊疗的家庭医生。个子小小的,看起来自白净净。雅妮很喜欢他蹙着眉头认真的样子,薄唇抿得那么紧,不知道吻上去是什么感觉。

蓝颜知己却是真的。他是雅妮的网友。他们聊过很长一段时间。当然来过爱情的电,他约她见面,她却没敢露面。如此三番之后,他竟然也不生气,只说,以后我们就做朋友吧,知己的那种。直至现在,他们也保持着联系。互为粉丝,关注着对方的微博。

他每天与她在微博上互动,却并不知道他赞叹的祝福的她的生活,只是假象。

D

生活有时太苦。而想象的虚幻,却能暂时让人脱离苦境。就像,你是在借虚幻而活,但虚幻却也是真实存在的,它接纳人,也吞噬人。

雅妮明白这个道理,但就是不受控制。就像吸毒,据说有毒瘾的人永远也忘不掉吸毒的快乐,所以才会一次次地复吸。雅妮的每一条虚假的微博,就像是一次又一次的复吸。明知是错的,却还是想去做。

这是一种对无望生活的安慰,亦是自己对自己的安慰。

为了防止穿帮,雅妮从来不在微博上放自己有脸的照片。当然,她偶尔会用美图秀秀修一下自己的手,泡在浴缸里的长腿,阳光下的影子。仅此而已。

但她还是被认出来了。一条私信发过来说:感觉你特像我的朋友孙雅妮。她腿上也有三颗痣。和你的一样。

雅妮吓了一跳,那私信回都没回就删掉了,把那个人加了黑名单。

她不想和任何在现实中认识自己的人在微博上相遇。更何况,她的过去还有那些故人,都不怎么上得了台面。那个蓝颜知己除外。

雅妮其实猜到那个发私信给自己的人是谁了,是她在护士学校时一个宿舍的女生。她们那时关系很好,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也一起洗澡。她当然知道她的腿上有三颗痣,像一个等边三角形。那个女生,在做护工的时候,勾引了雇主,并做了小三儿。她曾经无数次地向雅妮炫耀她的新生活,有点钱却如傀儡一样的光鲜的日子。让雅妮烦得不行,只好断了和她的一切联系方式。

但就算是现在已经黑掉了她,雅妮也觉好像已经被暴露了,或者危险正在朝她慢慢地靠近。

E

其实她猜对了。她确实正在被不怀好意地关注。那人是个电脑黑客,他平时最喜欢乱逛微博,找一些有钱又得瑟,或者有着见不得人秘密的人下手。他查到了雅妮的IP,查到了她浏览过的所有网页,知道了她常用的用户名,给她的邮箱里发了一个病毒种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雅妮的电脑中毒了,而那个电脑上的一切秘密也都被黑客看到了。

这个黑客,是个大学还没毕业的电脑高手。他仔细查看了雅妮的电脑后,又仔细地对照了雅妮的微博,然后狂笑不止,一边笑一边骂:虚伪的人类啊。

他敲诈了她。雅妮的真实姓名,留存的老照片,他都找到了,打包发邮件给了她,要她准备10万块,否则她就等着画皮被揭下吧。

雅妮吓坏了,她是真的吓坏了。有时,就算是虚幻的城堡倒塌,也会砸死人。她迅速地删掉了所有的微博,改了微博的名字,准备在网络中消失。但很快,她就收到黑客的邮件,他截取了她所有微博的截图,说存在即有痕迹,怎么可能想消失就消失。如果她不想成为网络红人,不想成为新年最大的笑话,就得准备钱。

雅妮握着鼠标的手,开始颤抖。

她所有的钱加起来连一半也凑不够。

她开始不知所措,踌躇万千。她开始在雇主不在的时候翻家里的东西,她偷走了他的一块金表,他妻子的两条项链。终于凑够了10万。然后她按照他的要求给他打了钱,只求他删掉那些东西,永远不要再提。

黑客收到钱后,觉得真是太奇怪了。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收到钱,而这钱来得也似乎是太容易了些。她那么怕被暴露,说明她也许真的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F

雅妮确实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是个惯偷了。她上一次作案是在4年前。也是在一个雇主家里,她偷了他们家价值20万的古董,然后逃之夭夭。雅妮是她的真实名字。在现实中她有十几个名字。

她一直在被通缉,这也是为什么她那么怕自己被暴露的原因,也是为什么她现实中不曾遇过光明,而渴求在虚幻中幸福的原因。

之后雅妮就又离开了那个雇主家,继续逃窜。她来到了蓝颜所在的城市。其实,她每年都会来。而他就是她暗恋的那个人。她当年不敢表白只好做了他的网友。但在网上他们无话不谈。甚至当年她偷东西也是为了他。只因为他说,好想有一辆车啊。她便偷了那古董,并换了钱,送了辆车给他。

如此想来,她对他这么多年的爱情,也算虚妄。在她的想象中,他们的爱情格外的盛大和完美。他是她微博里的三位一体,是24孝老公,是小情人,也是蓝颜。

当那个黑客再一次咄咄逼人发邮件要钱的时候,雅妮想了又想,决定和蓝颜见一面。

他们约在酒店里,他立刻就认出她来了。孙雅妮?怎么是你?

他不敢相信送自己车,对自己那么好的红颜知己竟然是被通缉多年的孙雅妮!

但雅妮要他不要怕,她向他坦白了一切。她爱他,这么多年她为他付出过太多太多。但她不后悔,起码她在虚妄中幸福过。

他听得跺脚,不仅没有被感动,还觉得匪夷所思。他要走时,雅妮没拦他,只问他一句:能吻我一下吗?

他推开了她。

G

那是在2013年的春天。失去了虚幻的美满,被现实残酷打压的孙雅妮,一个人在租来的民房里,网上直播自杀。

她烦了。这东奔西走藏匿的日子。这恶名声。这涩爱情。活得那么苦,雅妮想死得快乐一点。于是她用仅剩的钱买了些,全部打进自己的血管里。

但快乐似乎只有一瞬,痛苦却让她癫狂。

她的微博上最后一句话是:真想我从未来过这里。

配图的照片是一袭华美的婚纱。

她就算死,也保留了自己最后的虚妄,引得粉丝在同情中灌入各种故事版本乱猜。

那个敲诈的黑客也看到了雅妮的自杀直播,他又惊又惧,狠狠地把鼠标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