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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周龄 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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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这个世界的匆匆过客,六周是我们的一生。吉尼斯上记载,一位寿星活了16年!16年,那是天文数字,我们不奢望。我们只想活上一年,看看四季美景,体验一下成鸭的生活,就死而无憾了。

《现代汉语词典》上说我们是鸟类一科,嘴扁腿短,趾间有蹼,善游泳。肉可吃,毛可以用来絮被子、填充枕头。词典说得这么清楚,你们知道我是谁了吧?

对,是鸭子!

我不知我从哪里来,更不知道爸爸妈妈是谁。听说人类是三岁记事,而我们鸭子只要三天就能记住事。也就是说,钻出蛋壳后那三天在哪里,我是不知道的,到我能记住事,我和我的伙伴们就在这里了。我管每天来为我们送饭送水的人叫妈妈。这样称呼她,我想不会错。叫人不蚀本,舌头打个滚,多说话总比闷葫芦不开口的好。我们鸭子是讲文明、讲礼貌的,谁对我们好,我们就跟谁近,就跟谁亲。借用人类的一句话,叫做有恩必报。

说起这个妈妈,她真的很爱我们,用成语概括,那就是无微不至。

别的不说,就说为我们做饭吧。

说起吃饭,人类是一日三餐,而我们是一日多餐,嗉子整天鼓鼓的,一天不知打多少饱嗝,放多少臭屁。妈妈说吃得多才长得快、长得大。妈妈的话就是真理。真理不会错,我们衷心拥护。再说了,妈妈做的饭实在好吃,很对我们口味。世上的行当比我们身上的毛还要多,行行出状元。厨师算一种。厨师有级别,特级是顶级,只有招待贵宾的大饭馆才用得着。话说回来,小饭馆也有好厨师。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千万不能小觑小饭馆里的厨师。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敢出门闯天下,依靠自己的双手养家糊口,往往都有拿手绝活。

妈妈做饭是有特色的,我敢说她若当厨师,评特级没问题。

我的味觉特别好,科学说法就是味蕾发达。我吃出妈妈做的饭有能量、蛋白质、无机盐和维生素四种;饭里放的添加剂有营养性、非营养性、中草药等等。饭的原料配制很科学,不是大杂烩一锅煮,而是按比例,单位精确到克。妈妈的水平高就高在变化上,她每天做出的饭不重复,甚至上顿和下顿也有小小的变化。妈妈的变化不随意,具有针对性,是有的放矢。我们吃了妈妈做的饭,身体像吹气似的,日日膨大,茁壮成长,妈妈看着高兴,我们自己也开心。

一周龄是危险时期,我们刚来到这个世界,幼小无助,弱不禁风,稍有不慎,病魔就会光顾我们。疾病具有传染性,流行开来如同秋风扫落叶,所向披靡摧枯拉朽,谁都别想活下来。这个我们不用担心,因为我们有个好妈妈,她未雨绸缪,预防在前,我们吃的是科学饭,喝的是洁净水,住的是恒温房。时光如箭,一天也就是眨眼的工夫,不知不觉就到了第二周。

二周龄与一周龄的明显变化是体重增加了,我们自身也有了免疫力,小病小恙夹着尾巴逃走了。我们朝气蓬勃,我们精力旺盛。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就这么几天,与人类比相当于10岁8岁的孩子,处于童年期。老人有言:10岁8岁狗都嫌。意思是说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顽皮捣蛋,自控力差,跟野马驹差不多。一次我亲耳听到妈妈训斥她的两个孩子。那天两个孩子正在鸭舍里打闹,一个把另一个按在身下当马骑。妈妈喝住他们,吹胡瞪眼说:“你们安静一点好不好?再闹屋顶就要被你们掀翻了!”听听,掀翻屋顶是多大动静啊,跟地震、海啸、刮台风差不多。妈妈的话听得我心惊肉跳。由妈妈的孩子想到我们鸭子,我们鸭子没有童年,也没有自由。我们住在鸭舍里,鸭舍做成一个一个小栅栏,一鸭一间。二周龄时我们就进了这个弹丸之地,彼此鼻息可闻,近在咫尺,有心戏耍却不能如愿。人类把关押犯人的地方称之为牢笼。犯人住的是牢笼,但定时放风,而我们却没这个待遇。这么一比较,我们就不如犯人了。我们处境堪忧,虽说吃得饱喝得也好,但是不快乐。幸福的前提是快乐,没有快乐哪来的幸福?因此说,我们是不幸福的。我想跟妈妈提意见,请她打开栅栏,还我们自由,就像她的两个孩子,你追我赶,尽情地戏耍玩闹。可是妈妈太忙,她总是来去匆匆,很少在某处停留,所以我总找不出机会和她说。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妈妈来啦,她拎着水桶,不用说,是给我们送水来的。哗啦啦,一桶清水倒进水槽,水像一条银线向我们流来。听到水声,我的身子就痒痒得难受,我希望妈妈对我特殊一点,给我一瓢水,哗啦啦浇在我的头上,把我淋成落汤鸭!哈哈,你们笑我乱改词了是吧?反正就这个意思,你们懂了就行。

三周龄时我经历了一件事,当时那个高兴啊,我激动得又蹦又跳,只听“咚”的一声,我的头撞在了栅栏上。

我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说清楚。

那天晚上,妈妈已回她的宿舍,劳累了一天,准备休息了。睡前她想起一件什么事,于是又返回鸭舍。进了门她随手把灯打开――忘了说,我们鸭舍里的灯可人性化了,光度适中,我们用餐时妈妈把它打开,餐后立即熄掉。妈妈是节约型妈妈,时髦说法,是过低碳生活。没有灯光,瞌睡虫跟着就跑来了。我记得我是闭上眼睛的,想不到却看到一塘清水,水里有小鱼小虾,还有水虿、螺蛳等等――这些东西都是我们的美食啊。我抬起头,天空蓝得好像要往下滴水,有白云挂在上面,一朵一朵的,棉花似地盛开着。我看着高兴,“扑嗵”一声跳进水里。真舒服呀!好凉快呀!我扇动翅膀,“嘎嘎”欢叫,大声歌唱,翅膀带起的水滴像珍珠洒向四方,水面热闹了。伙伴们跟我学,一个个往下跳,下饺子似的,全部跳进水里,用翅膀撩水取乐。水塘沸腾了,出现了人类说的鸭子吵塘的热闹场面。小鱼小虾还有水虿不知咋回事,惊慌失措,四处逃窜,我一个猛子扎下去,几只小虾就成了我口中美食。我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气,又一个猛子扎下去,这次觅到的是螺蛳。螺蛳有点大,我从水里钻出来,伸长脖子往下咽,螺蛳像个小球,顺着食管慢慢往下滑动。伙伴们不知咋回事,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当螺蛳进了我的嗉子,它们才明白过来,于是纷纷扎进水中,觅起食来……吃饱了喝足了,我们开始戏水。我们的羽毛光滑柔顺,像抹了油,当我们从水里浮出来,水似珍珠从身上滚落。太阳洒下万道金光,我们的羽毛像面镜子,阳光照在上面,羽毛就成了金衣,光彩夺目,璀璨亮丽。想往日,我们就像翻毛鸡,肮脏邋遢,黯然无色,是名副其实的丑小鸭。是水让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我们为白天鹅而欢呼,我们为白天鹅而歌唱!

“咚”,我的头撞在栅栏上――梦醒了。

四周龄时,在妈妈的精心照料下,我们的体重快速飙升,身体肉乎乎的,像舀水的瓢,成了椭圆形。我们已长成中鸭,用人类的话说,是小大人,也就是大小伙子。夜深人静,我能听到自己骨骼与肌肉、羽毛的生长声,“咔吧”“咔吧”,像小麦拔节。我们的饭量猛增,扁嘴像个无底洞,老也填不满。妈妈比以往更忙了。我看出,妈妈是高兴的,因为这天早晨,妈妈把我从栅栏里抱出来,轻轻地放到一台电子秤上,电子秤跳出一行红字,妈妈看后说:“乖乖,1.5千克!”听话听音,我听出妈妈的声音里透着喜悦。人的喜悦无法遮掩,如同花香四处飘扬。我被感染了。我想妈妈喜悦了,说不定能把我抱出鸭舍,让我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我想妈妈若给我自由,第一件事我就跳进水塘,痛痛快快地洗个澡,然后扎猛子,把梦里做过的事实实在在地做一回……妈妈把我从秤上抱起来,我已经看到理想在向我一步一步走来。我张开嘴巴,高兴地“嘎嘎”大叫,我要把这天大的喜讯告诉大伙,让它们都来羡慕我、崇拜我、嫉妒我……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妈妈压根儿没这个意思,直接把我放回栅栏里。就是说,我的理想成了泡影。我好失望,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脸红!

妈妈出门去了。我看不到外面,凭感觉,妈妈没有走远,因为她的脚步声一直萦绕在我的耳畔。果然不出所料,不一会儿,妈妈又回到我们身边。见到妈妈,我的心情就云开日出,豁然开朗了。妈妈是给我们送饭来的。我们长大了,妈妈就给我们加餐,白天四餐,夜晚两餐,一天共是六餐,比人类多出三餐。现在我们一顿吃下的饭,一周龄时两天也吃不完。那时妈妈对我们限量供给,她怕我们小,吃多了撑破嗉子。现在不怕喽,我们吃得越多,妈妈越开心。妈妈对我们说:“你们死劲吃吧,只要吃得下,我就做,就是累趴下我也高兴!”听了妈妈的话,我们都笑了。妈妈说错啦!吃饭是件愉快的事,幸福的事,不是做苦力,是不用花力气的。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很快我们就五周龄了。五周龄,我们长大了,成大鸭喽。我们膘肥体壮,丰胸胖臀,男鸭大腹便便,像个大款;女鸭雍容华贵,像个富姐。几天前我们还能在栅栏里自由转动,舒展筋骨,现在转不了啦,想把身子掉个方向,真比登天还难。不动就不动吧,我们就头向外,腚朝里,方向一致,懒猪似地吃了拉,拉空嗉子再接着吃。妈妈做的饭,大部分成了我们身上的肉,长不成肉的变成废物,被我们排出体外。

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说,不说吧,藏在心里憋屈,说出来又有点难为情。踌躇再三,还是一吐为快吧!

三周龄时,我做过下水游泳的梦,时隔两周,我做了另外一个梦。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天刚蒙蒙亮,妈妈给我们送来一天里的第一顿饭。一夜过来,我饿得浑身乏力,嗉子像只空口袋,正等着往里装东西。饭来了,我张开大嘴饕餮起来,转眼间“口袋”满了,感觉饭已到了“口袋”口,实在咽不下了才停止进食。嗉子像秤砣似地往下坠,有点头重脚轻的。我轻轻地趴下,感觉舒服多了。我转过脸看同伴,它们全都趴着,一顺溜儿的,眯着眼打盹。看来它们与我一样,也是吃多了――原来我们彼此彼此啊。

人类有一句话,叫做饱暖思淫欲。这话明显带着贬义,也有调侃的意思,是说日子好过了,肚子饱了身上暖了,就想歪歪点子,思念起异性来。淫欲,性事也。回想我做的梦,我们鸭类同人比,是一丘之貉,都不是好东西。

我趴下没多久,也打起盹儿。我知道我进入了梦乡,分明又看见自己走出鸭舍。鸭舍前有一条小道,羊肠子似的,两边开满油菜花。油菜花金黄金黄的,与太阳一个色调。我抬头赏花,低头看草。草根下有一条蚯蚓在拱土,我跑步上前,猫戏老鼠似地看了一会儿,看够了才伸过头去,用扁嘴叼住蚯蚓,吸溜一口,蚯蚓面条似地顺着食道下去了,味道好极了。我大摇大摆地往前走,举头远眺,发现前方有一汪碧水。这汪水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哦,想起来了,三周龄时我做过一个梦,梦中在这里游过泳,还吃过很多美食。我做的是连环梦,也叫梦中梦。两个梦一个连着一个,就像俄罗斯套娃,拿开一个还有一个,太有趣了。放眼望去,发现我的伙伴已捷足先登,此刻游得正欢。我大叫一声:“我来迟也!”话音未落,飞身扑进水中。我的脚蹼像船桨,稍稍一动,我的身体利箭一般向前冲去。我的耳边传来“嗖嗖”声,这是我的身体穿破水层的声音。我憋着一口长气,待一会吐出一些,直到气用光了才钻出水面。举头四看,岸在远处,身在塘中――就是说,我一个猛子扎到了水塘中央。我的身边挤满了我的同伴,它们纷纷向我点头,我们互致问候。想往日,我们邋里邋遢,千鸭一面,不分男女,不辨美丑;看今朝,我们旧貌新颜,花枝招展,尽显本色。世上没有相同的树叶,更没有相同的鸭子。看我的同伴们,男鸭俊美,女鸭娇媚,个个青春焕发,精神抖擞。远的不说,就说我身边的这位小姐,看她的羽毛像彩虹,凤眼似清泉,嘴巴玲珑迷人,笑容千娇百媚……她不像我们同类,倒像是天鹅下凡,仙女现世。许是我看得太久,小姐不敢与我对视,羞答答地低下头去。我也是色胆包天,不管不顾地游到她身边,“嘎嘎”“嘎嘎”……我低吟轻唱,说情话唱情歌,把人世间最美的辞都献给她。小姐粉脸低垂,含情脉脉,非但没骂我臭流氓,反而“嘎嘎”“嘎嘎”地点头回应我。我是初恋,不是情场老手,但我知道,冲锋的时刻到了!我血管扩张,热血奔流,我体内的每个细胞都在为我鼓劲加油。我浑身痒痒,羽毛下仿佛藏有无数只蚂蚁。我张开嘴巴,一口叼住小姐的颈毛。小姐知道我要干什么,她矮下身子迎合我,于是我一个飞身,轻松地跃上了她的身子。我的身子通电似地一阵酥麻,我大叫一声:“好舒坦哟――”

哎呀呀,不好啦,我梦遗啦!

梦遗好刺激噢,感觉像蹦极,一颗心忽上忽下的,插一对翅膀就能飞出喉咙,冲向蓝天。打个比方,好像气球撒气,“噗”一下,气漏光了,身子跟着就疲软了。我被自己的喊声惊醒了,睁开眼睛,看自己趴在栅栏里,叫花子似的,我的心从沸点降至冰点。我偷看左右,观察伙伴们的表情。我担心它们听到我的梦话了。梦是个人隐私,隐私泄露出去,那就成了绯闻,好事者再添油加醋地瞎传播,我在鸭界就没法混了,不被羞死,也会被大伙的唾液淹死。万幸哟,伙伴们的注意力不在我身上,看得出,它们压根就不知我做梦的事,更不知道我梦遗了。此刻,它们正眼巴巴地盯着大门瞅望,它们关心的是饭食,盼望的是妈妈快一点到来。我悬起的心落下来。我站起身,跺一跺脚,伸展一下身体,又打出一个长长的哈欠,学着大伙的样子,也对着大门张望。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一直没忘那个梦。那个梦跟真的一样,每次想起都让我脸红心跳,兴奋不已。人类说梦想成真,我的梦能成真吗?我不知道。

夜去昼来,转眼我就六周龄了。

六周龄相当于人类的壮年。壮年是正午的太阳,炽烈、正劲,是一天最好的时光,而我们缺少的正是这些。我们懒惰、颓废,我们老气横秋,我们暮气沉沉。妈妈看我们这样,没有忧愁,更无惋惜之意,她的神情像个面对大片成熟的庄稼的农人,脸上露出的是开镰的喜悦和稻谷满仓的满足。这一天,妈妈又小心地把我抱上电子秤。称后,妈妈惊讶地叫出声来:“天啦,3千克,6斤啊!”说后,妈妈跑出门去,不一会进来一个男人。这个人派头十足,他是老板,还是妈妈的老公呢?我们不得而知。这个人笑眯眯的,背着手在鸭舍里踱了一圈,走到妈妈跟前,对她竖一竖大拇指就离开了。这个人有点胖,走路一摇一摆的,很像我们鸭子。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个人是无常,他来是要我们的命的。可当时我们并不知道,看到这个人还挺高兴,看他笑模笑样的,还揣测他的身份。哪知他是刽子手,是杀人魔王――虽不是他亲手杀害我们,但是他把我们集体出卖的。

这天跟往常一样,无一点不好征兆。妈妈给我们饭吃,我们吃得嗉大腰圆。我刚趴下来,开始回味那个遗精的梦,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突突”声响,响声惊天动地,身下的栅栏也跟着晃荡起来。我们惊慌失措,感觉世界末日来临了。妈妈进门来,见到妈妈,我们感到有了依靠,也不那么害怕了。妈妈把门和窗户全部打开,鸭舍一下子明亮起来。这亮让我们一时难以适应。那个男人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那个男人一挥手,几个粗人就把我们连同栅栏一道往外搬。粗人做事笨手笨脚,好像我们不是活物,而是木头,或是泥巴。我们被他们随意地搬来扔去,我们出了栅栏又进铁笼。我们哭爹叫娘,我们晕头转向。妈妈,你在哪里?快来救我们呀!我们看不到妈妈。妈妈已不知去向。

当“突突”声再次响起时,我才知道这几辆铁家伙叫拖拉机,它们要把我们拉去屠宰场。我们泪水涟涟,我们的心在滴血。路在延长,鸭舍在远去。此生我们是第一次出门。车轮下的这条路,成了我们的断肠路,不归路。

经过长时间的颠簸,拖拉机进了城。城里的人真多,跟我们鸭子似的挤挤挨挨。我乘坐的这辆车进了菜市场,后面的车继续赶路,目的地是“肉鸭屠宰场”。后来我才知道,去“肉鸭屠宰场”是幸运的,那里是现代化屠宰,伙伴们是无知觉死亡――刽子手一揿电门,大伙集体倒下,眼一闭,毫无痛苦地去了天堂。进了菜市场就等于走进地狱。我们被鸭贩子买去,鸭贩子再把我们卖给食客。食客们不会连毛吃我们,要鸭贩子把我们杀死,然后脱毛,开膛破肚,在砧板上把头、舌、脖、肫、爪分开。若把身子剖成两半,多半是做烤鸭;剁成块状,不是清炖就是红烧。鸭贩子太不人道,他当着我的面杀害我的同伴。我在铁笼里,看着同伴被抓出去,先是过秤,然后被剪刀剪断喉管,再被扔进一个黑乎乎、臭气冲天可能是沥青的锅里脱毛。刚才还是我的同伴,转眼就白身子出来,最后被放到砧板上,任随他们宰割……我被吓得魂飞魄散,不敢看这血腥的场面了。我知道我难逃一劫,于是闭上眼,等着死神的降临。我的伙伴一一离去了,离世前都发出一声惨叫。这叫声像尖刀刺心,我的心在滴血。我想与其在这里受折磨,还不如早点儿死去!于是我不再龟缩,主动挪出来。一个胖子与我的目光相遇,我知道我最后的时刻到了。果然,鸭贩子的魔爪伸进铁笼,把我抓了出来。我咬紧牙关,想走得体面一些,结果事与愿违,刚张开嘴巴,就听“咔吧”一声,我的喉管断了,哭声跟着热血喷涌而出。我浑身抽搐,灵魂“嗖”地飞离身体,不远不近地跟着我的肉体,它要看清我的肉体去向何方。细节不多赘述,我知道我的终点是餐桌。我被做成烤鸭,上了桌子,一群食客见了我油亮亮的肉体眼睛亮了一下,但不肯下箸。食客里大多是胖子,他们的肚子跟怀孕似的。有一个胖子说话挺内行,他用筷子点着我的肉体说:“鸭子只有六周龄,是吃激素长大的。看,这膘肥得流油!”另一个胖子听了,吃惊地说:“天啦,我若是吃了,就等于吃激素,会更胖的!”第三个胖子拍着自己的大肚皮说:“全是激素惹的祸。没有激素,就不会有我们的大肚子!”这一说,胖子们不再理我。转盘转到一个瘦子面前,瘦子也不理我。大家都不吃,我还是上桌前的样子。席终人散,我被完整地撤下去。撤下去,我进了垃圾桶,成了垃圾。第二天,我与其他垃圾一道被人拉走,一路颠簸,进了一个四处无人的秘密地。这里是生产地沟油的一个窝点。我被倒进一口大铁锅,与好多变馊变臭的垃圾汇集到一起,被烧煮。我的肥膘开始分解,油脂漂浮起来,流出铁锅,经过再次加工、提炼,最后变成了油――也就是地沟油。地沟油被贴上标签流向市场,最终又走向餐桌。看看,还真是万物不灭呢!

我们是这个世界的匆匆过客,六周是我们的一生。吉尼斯上记载,一位寿星活了16年!16年,那是天文数字,我们不奢望。我们只想活上一年,看看四季美景,体验一下成鸭的生活,就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