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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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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由银川增发西安的一趟列车,女孩是由列车员领到卧铺座位的。在我的卧铺对面,是2号下铺。1号2号两个中铺、上铺都还空着。

女孩一过来,从她的脸蛋上,我知是垅塬人,我去年去那里时看到,孩子们的脸上,都有红红的两坨。

女孩提着一个旅行包和一个不大的透明塑料袋,她将旅行包塞到铺下,塑料袋放在茶几上。可以看得到袋里有一只口杯,有几只苹果,还有一个饭盒大小的漂亮的金属盒子。

车开了,女孩显得很兴奋,一会儿拉拉窗帘,一会儿用手擦擦车窗,一会儿又将脸贴到车窗上,张着嘴,似在不出声地叫唤什么。女孩一不小心将我的水怀碰倒了吓得啊了一声,好在怀盖拧上了,女孩忙将怀子扶起,惊惶地望着我,脸色更红了。

我笑笑说:没关系。你家是哪里的?

女孩说:南面垅塬的。

果真是垅塬的。看来,又是一个辍学的孩子。

去年6明初,作协安排我们去垅塬采风。大清早,从银川出发,在车上颠簸10多个小时,到了垅塬时,领队招呼汽车停了,我们看见一群10来岁的孩子站在路边,惊疑地望着我们。他们脸蛋上都有着红红的两坨,手里提着树条编织的筐子,筐子里盛着野菜,衣衫以及头上、脸上沾满了泥土,一个个神情木讷,看不见童年的欢乐。我们下了车,把带的签字笔、铅笔、笔记本,还有糖果给他们。他们无声地接了,没有谁说谢谢,也没有谁露出笑意。领队问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孩,今天不是星期天,咋不去上学?女孩说不上了,大大打工去了,妈要种庄稼,她在家带弟弟。我问了那个年纪稍大点的男孩,回答也和女孩一样,我心中不由一时唏嘘。

随后我们在路边用数码相机与几个孩子合影,上车后,我从屏幕中翻看时,惊奇地发现镜头中的孩子,个个呈现出一种惊惧、局促的神态,脸上竟然找不到一丝的笑容。这一发现顿时令我惊悚。如果我没记错,那天是6月2日,我不知道,对于刚刚过去的属于他们的节日,这群垅塬孩子脑子里会是怎样的概念,他们知道同一片蓝天下的这个国度,城里的孩子都拥有怎样的节日吗?

我又问女孩:多大岁数了?

女孩说15了。

我说咋不上学呢?

女孩说:前年大大打窑埋土里了,家里还有妹妹弟弟,妈忙不过来,我就不上学了,在家里帮妈干活。

啥时出来打工的?

今年春上。妈说要挣钱给妹妹弟弟上学,舅给找的人家,我就来银川了。

听了女孩的话,我心里不由生出几分苦涩。一个花季女孩,小小年纪就失去欢乐放弃梦想,来承担一个成年人也会感到不堪的重负,实在是让人感情难以接受。我的孩子和她年纪相仿,连碗都不愿洗呢。

说话间,我的手机响了,接了电话,我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女孩见了,说叔,你这手机王奶奶家的叔叔也有,还能照相哩。王奶奶家还有个玉石做的电话,可好看哩。昨晚,王奶奶还让我给村长家打了个电话。

我笑说:你小孩子家给村长打电话?有啥事?

女孩憨笑一声,说:家里没电话,打到村长家。

我说都说啥?

女孩说:西安姑姑生孩子了,王奶奶让我今个去给姑姑看孩子,火车要经过村子后面,我告诉家里了。

原来,女孩是在银川当保姆,主人家在西安的女儿生养了,老太太让女孩去西安照看外孙,伺候女儿坐月子。

我说:你们村子没有车站,你也下不去车呀?

女孩指着车窗说:不怕,从这能看上家。

我笑了,觉得女孩单纯得可爱。

火车很快地驶出银川,驰骋在旷野上,窗外是一片片农田和风中摇曳的干树杈。

我削了一只苹果给女孩,女孩不要,指着塑料袋子说有呢,王奶奶给的。

奶奶好吗?

奶奶待我可好了!老家也是塬上的,舅说还沾点老亲哩。啥好吃的都叫我吃哩。

是嘛!我庆幸女孩有一个好东家。

这时,列车减速了,窗外出现了一些建筑物,列车进站了。

女孩问:叔是哪哒?

我说:是青铜峡,下一站就是固原了。

女孩说:叔,不是的。要先过隧道,再经过我们那哒。前头才是固原呢。

我笑说:你还知道得多。火车经过你们村子时,把你家指给叔叔看看。

女孩摇摇头说:叔,看不到我家,我家是窑洞,能看到我家窑洞上面的沙枣树。

说话间女孩站起来,两手压着车窗插销,试了试,那样子像是要开窗。这是由银川加发西安的老式绿皮旅客列车。女孩力气不小,一用劲,把车窗提了起来。女孩要打开外面那层窗户时,上来一胖一瘦两个中年人,各背了一个包,瘦子还提了一个老大的食品袋。胖子把包扔在我头上的中铺,瘦子不知这下铺是女孩的,把包放在女孩的下铺上,扫了女孩一眼,说一边去。随手把食品袋咚地砸到茶几上。女孩吓了一跳,赶紧拿了塑料袋,坐到过道上靠窗的小凳子上。胖子和瘦子就大大咧咧霸占了女孩的座位。跟着就从食品袋里掏出10罐青岛啤酒,烧鸡、烤鱼、香肠和红中华香烟,摆了一茶几,吵吵嚷嚷地喝开了。

从他俩的对话中,我知道胖子是主任,瘦子叫马秘书。

我对这两个人的行为很反感,脸上强带着笑对瘦子说:这下铺是女孩的,她有票。

主任和马秘书显得很惊讶,转脸看了看女孩,神情很尴尬。

是啊,如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一个垅塬上的打工小女孩,会买一张卧铺下铺。这么一想,不由对女孩的东家更添了几分好感,但愿女孩到了西安,老太太的女儿也能像她母亲一样善待这个塬上娃。对于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我能做到的,也许只能是这一点点薄薄的祝愿了吧。

女孩浑然不觉我的心事,把塑料袋放到小茶几上,拿出那个盒子,不停地摩挲着,还不时举到鼻前闻一闻。我想,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呢?首饰?现金?还是老太太带给外孙的礼物?我担心起来。要是贵重物品,她这么不知保护,说不定就惹贼了。

11点钟时,列车已过了同心地界,胖主任喝多了啤酒,起身去了厕所,马秘书也靠在车厢上假寐,女孩乘机过去,打开了外面那扇车窗,头伸到窗外看着什么。塞上四月,天气还冷,一股冷风凉飕飕灌了进来,马秘书一激灵,睁开眼来,两手护着没吃完的烧鸡恼火地说:看啥?快关上!脏死了。女孩又是吓得一哆嗦,窗子想放却放不下来。马秘书火了,伸手咣当一声拉下外面的车窗,又气呼呼地咯噔一声把里面的车窗拉了下来,因用力过大,车窗锁片被震落在窗槽里。

女孩感受到了马秘书的不悦,瑟缩地瞅瞅他,一句话也没敢言传。她惶栖地回到走道上的小凳子前,抱着盒子坐下来,默默地对着面前的茶几发愣。我发现她的额头上已有了皱纹,那飘动的有些凌乱的头发,那身蓝色的旧衣衫,以及那种失却了天真无邪的眼神令我心酸。这么小的年纪,便离别亲人,孤身来到陌生的城市打工,要饱尝多少酸甜苦辣。想必她此时已感到成年人的那种伤感、孤独了。

我想坐到她对面的小凳子上,和她再说些什么,这时来了个手提食品袋的年轻女子,坐到女孩对面的小凳子上,轻声漫语地逗女孩说话,开始,女孩不言语,一会儿女孩笑了起来,女子就拿出一块口香糖给女孩,女孩摇摇头没

要。过了一会,女孩把盒子装进袋里,起身往车厢一头走去,刚走几步,又折回来,像是对女子说她去厕所,请女子帮她看管那个塑料袋。

女孩走后,我看见年轻女子迅速地掏出盒子,若无其事地打开,手在盒子里扒拉几下,又迅即地盖上盒盖,将盒子装进塑料袋里,脸色显得很古怪。

女孩回来了,年轻女子又从自己袋子里拿出一根香肠给女孩,女孩还是摇着头不要。年轻女子就将香肠放在小茶几上,拍拍女孩的头,走了。

我对女孩说:你盒子里的东西少没?

女孩没看,笑笑,说:没。

我听了,心中很是纳闷:那女子明明是小偷么。看来,女孩那盒子里装的不是贵重物品。

列车进入固原地界了,胖主任和马秘书也吃饱喝足了。胖主任上了中铺休息,马秘书则懒散地躺在女孩的下铺上,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什么。多半个小时后,列车呼啸着穿过六盘山隧道,进入了黄土塬,车窗两边尽是沟沟壑壑,地势也倾斜起来。这期间,列车有点老牛爬坡的味道,吭螂吭啷的,车速明显慢了下来。铁道两边,不时有散落的泥顶房子出现,像是卧在塬上的千年老牛,没有一点生气。这当儿,一股狂风不知从天地间的什么部位挣脱羁绊奔突出来,打着呜呜的唿哨,冲撞着这片瘠薄的土地,车窗玻璃沙沙地作响,空寂的田野一下变得灰暗迷茫,日头成了一只布满暗红色血丝的眼睛。路基边上,一簇簇毛毛草,在风中不停地弓腰俯首,像是在祈求着什么。

这时,女孩拿着盒子,从对面的座位摸摸索索地走到我身边来。踮着一只脚,将整个身子都伏在茶几上,想打开车窗。可车窗怎么也提不起来。女孩急了,她那皲裂的脸蛋就更红了。马秘书听到了动静,睁眼瞪着女孩,他不明白女孩为啥要打开车窗。拉着脸说:这么大的风沙,开窗干啥?有啥好看的!

女孩赔着笑脸说:叔,我家在前头,我想看看。马秘书听了,厌烦地将头扭到一边。女孩便将哀求的目光投向我,说:叔叔,给我开开窗子吧。我家就在这块。我听了,没顾马秘书的不悦,起身用力去提拉车窗,车窗还是纹丝不动。原来。刚才马秘书将车窗落下时,将车窗锁片震落了,死死地卡在铁槽里,打不开了。这时,车窗外出现一片村子来,女孩更急了。一手拿着盒子,一手拍打着车窗,脸贴在玻璃上不停地喊着弟弟!妹妹!列车轰轰隆隆地行驶着,女孩的喊声苍白而无力。我顺车窗望去,在路基下,果真看到两个孩子并肩站在一起,个子都很矮。他们抬头望着火车,一齐举起手,扯起小小的喉咙拼命地尖声喊着什么。

隔壁3号卧铺的人听到女孩的喊声,说快过来,我把这边窗子打开。女孩便抱着盒子,向3号卧铺跑。这时,意外发生了,女孩的腿绊到了卧铺角上,重重地摔了一跤,女孩惊叫一声,手里的盒子飞了出去,里面散射出一团团核桃大小的白纸蛋蛋来。

女孩的嘴角磕破了,可她顾不上痛,飞快地爬起来,扑到车窗跟前,伸出头,招着手,喊:弟弟、妹妹,等着,姐把东西撂给你!

车窗外,两个孩子许是看到了姐姐,跟着列车跑了起来,小男孩跌倒了,小女孩折回来,一手拉起小男孩,一手摇着,喊着,撵着列车。

女孩返回身,边哭边寻找着散落的纸蛋蛋。人们许是动了侧隐之心,包括胖主任、马秘书和乘务员都手忙脚乱地帮着女孩拣那些纸蛋蛋。一边捡。一边七嘴八舌地问:里边是啥嘛?是啥东西嘛?也就十几秒钟,那些跌落了的纸蛋蛋就又装在缺了盖子的盒子里。女孩端着盒子,又扑到窗口,可是,这时列车已驶在了高架桥上,下面是十几米深、上百米宽的深沟,两边是陡直的沟崖,没有人行道,东西扔下去也没法子拿了。车窗外,两个撵着列车的孩子不得不停了下来,在沟崖边上摇着双手,跳着,喊着,渐渐地两个黑影越来越小,像是垅塬上两个豆大的符号。望着沟崖上的弟弟妹妹。女孩抱着盒子伤心地哭了起来。列车员抚着女孩的头说:莫哭,盒子里的东西是要给家里吗?阿姨帮你想想办法。说着,拿起一个纸蛋蛋,捏了捏。疑惑地说:这是啥呀?我听了,也过去拿起一个,感觉里面的东西硬硬的,细看,白纸上面还写着两个字:腰果。

顿时,我恍然大悟。女孩大概是咋晚通过村长家的电话,告诉家里。她今天要去西安,让弟弟妹妹在这里等她,她要把王奶奶给她吃的好东西撂给弟弟妹妹吃。我端起盒子,果真,那一个个核桃大小的纸团上分别写着:巧克力、桂圆、开心果……

原载《作品》2009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