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树之恋》:纯情能否拯救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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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很多人质疑张艺谋讲故事的能力。自他“弃文(艺片)从商(业片)”以来,主题空洞、场面宏大、画面华丽等关键词就一直相伴左右。唯有《千里走单骑》是个例外,但水准也只是平平,当年贺岁档的票房激战甚至输给了后来让陈凯歌遗臭万年的《无极》。

对于这一点张艺谋毫不避讳,坦言更喜欢取材文学作品而不是自编自导。回顾他的电影生涯也不难看出,其早期作品几乎是借着苏童、刘恒、余华等当代大家的文学根基拔地而起的。1994年,他发表了“中国文学驮着电影走向世界”的言论,只是后来《活着》这部许多人眼里代表张艺谋最高水平的电影被禁,才让他开始另辟蹊径,在商业化的大潮中寻找立足之地。但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没能在票房与口碑、商业和文艺之间找到最佳的平衡点,因而挑选《山楂树之恋》这部畅销小说改编也许就有点吸取教训的意思:一来回归自己擅长的小清新文艺路线定能为自己赢回口碑,二来小说本身的读者群已经为电影备足了票房,可谓是一箭双雕。

正如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武侠梦”一样,每个男人心中也有一份“处女情”。张艺谋最大的能耐就是善于抓住人们尚未退化完全的那条尾巴,是以每次出手都能在社会上掀起波澜。这回的“90后不清纯”,言论一出即引起轩然大波,影片未映已经先红。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当下,在我们的集体记忆经历了无数次的非正常死亡之后,但凡经历过的人都开始怀念那个单纯的年代和清纯的人生。“清纯”因而被看成是帮助我们逃离丑陋现实的出路,而在这方面缺乏条件的我们,肉身既然失去自由,幻想便成了代替的天空,电影便成了弥补缺憾的世界,就像有人明知道自己不是美人胚子,也从不放过每个照镜的机会。

还原清纯,张艺谋的确做到了。这部《山楂树之恋》既没有《英雄》和《十面埋伏》的刀光剑影,也没有《满城尽带黄金甲》中色彩绚丽的画面,用他自己的话来讲是一部“朴素的片子”。片中,老三和静秋牵树枝过河、静秋给老三编小金鱼、老三给静秋洗脚包纱布等情节让许多人,特别是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中年观众深深动容。静秋未经雕琢的青涩纯净和老三自然朴实的爽朗笑容都叫人赞不绝口,你几乎可以看到两位新人随着剧情推进逐渐摆脱青涩和拘谨的过程,而他们之间发生的很多小细节不仅耐人回味,更让人忍不住潸然泪下。《山楂树之恋》在当下这个喧嚣浮躁的社会,对看惯了商业大片的观众来说,如同是风吹来的一篇诗稿,清新自然而不做作。

当然,没有一个导演会凭空产生自己的风格,而是年月层层的沉淀、经验点滴的积聚。当我们追踪张艺谋的艺术版图时,稍微回顾他前期试炼的痕迹,就会发现,他这样一心追逐纯爱在《我的父亲母亲》里早已显现。章子怡野地里的奔跑同周冬雨何其相似,不同的是演员,相同的是纯真。张艺谋的许多电影都像《山楂树之恋》一样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情节是次要的,最花他心思的其实是如何让一些被他珍如拱璧的对象在银幕上发出光辉。摄影师出身的他当然深谙此道,由建筑、服装、大小摆设玩意到女体,张艺谋就是有本领把历史变成他的投射物,再逼使观众戴上恋物的眼镜来看待历史。纵然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张艺谋亦可以在电影里完整地还原时代背景和人物个性,重新建构这样的世界,让每一个有过类似经历的人,都能在心底产生深深的触动。我们说“一个年代的记忆”,就是这个意思,“历史”不是一个事件的终结,而是一种连绵不尽的“延续”。

但这样是否已经足够了?

小说里写过:“很多时候,一个人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人,都是在跟他分别的时候,突然一下见不到那个人了,才知道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对那个人产生了很强的依恋。”可见,在原著里静秋和老三的感情培养其实有着一个漫长的心理过程。但电影里几乎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就表现出一见钟情的样子,然后迅速的牵手成功,在这之前包括之后两人关系所经历的一些波折都只是用简简单单的几句字幕一笔带过。据说那些字幕里的内容张艺谋都拍了,只是限于时长而做了减法。对此,我只能表示深深的遗憾,并希望日后能出导演剪辑版再来观看。

而与原小说相比,电影对时代背景、主人公身份差异的描述全然被淡化了,对于一个在特定年代里才会发生的故事来说,这样的缺失显然是重伤。此外,电影与小说在精神层面的表述也南辕北辙,小说里对性的探索到了电影里却演变成性与纯洁的二元对立。大相径庭的两套诠释,完全取决在说话人的手上。这让人不能不联想到当年陈凯歌对李碧华的小说《霸王别姬》的改编――令一个本来是具有同性恋倾向的文本最终变成了充满恐惧同性恋意识形态的电影。可陈凯歌手上有“五百年才出一个”的张国荣,能够凭借自己作为一个演员的“主体性”改变电影文本中原有的保守与狭隘,可以以一个“演员作者”的姿态以“生命”建构“生命”。但张艺谋千挑万选出来的小处女显然还做不到这一点,她只能演自己,演好自己,演活自己,甚至以拒绝吻戏的方式来为自己验明正身。

对于新人的本色演出我们是知足了,但对“老谋深算”的电影,除了纯情之外,我们还想看到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