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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新结识的美国朋友卡罗琳聊天,话题是中国,主题是怀旧。
卡罗琳记得自己1997年初到中国时,5点多从酒店的窗子里看到在微微曙光淡淡晨雾中打太极的老人;记得朝阳升起,苏醒的城市中响着叮当铃声的自行车海;记得小孩子把脸紧贴在麦当劳快餐店的橱窗上,压扁了鼻子睁大了眼睛向里望;记得街上的陌生人好奇的摸摸她的金头发,腼腆地问可不可以跟她合影。
卡罗琳说中国的简单、质朴、热情和真实让她一下子爱上了这个国家,“因为你知道,那个时候在美国,这些已经很少见了。”不过,在之后的10多年隔三差五频繁的中国之旅中,她失望地发现这些在中国也慢慢地淡了,飘散在比美国还要摩登的高楼大厦、还要密集的名牌专卖店、还要一望无际的红色汽车尾灯中。
我和卡罗琳之前素未谋面,但她的怀旧情结一下子让我觉得和她很亲近。我在纽约住了超过10年,已经多少有些“直把杭州作汴州”的恍惚,对故乡反而成了半个外人。记忆像隔着毛玻璃透出的光,总带着让人眩晕的美丽和让人心酸的温暖,直到阔别多年后回国探亲。临上飞机前,好友打过来越洋电话,要我一定要等他来接,千万不要试图自己打车回家。“你家那片儿早就已经拆了建、建了拆,你自己肯定找不到家。”咣当一声,毛玻璃碎了,剩下透心凉的一身冷汗。
那次回国拍的照片,记下的都是卖糖葫芦的老头满是风霜的脸上知足的微笑,菜市场上刚出炉的烧饼腾起的缕缕白烟,硕果仅存的破旧四合院的房檐上背对着斜阳亮闪闪的招摇着的狗尾草。给旅居纽约的一位艺术家朋友看了,他笑道:“你这绝对是一种对故乡的再发现,一直生活在中国的人大概不会对这些感兴趣。”
这似乎点出了怀旧这样东西柔软温存与世无争的面纱背后不太容易觉察出来的拧巴。无论你生活在哪里,你周围的世界都处于或快或慢的发展之中,就注定了每个人多少都懂得留恋、错过和抽刀断水时的无能为力,也正是因此,任东西方文化再怎么相去甚远,怀旧总能让我们找出说不完的共同话题。
问题是,卡罗琳,我,和一直生活在中国的人们,当我们回望同一个十年、几十年前的中国时,我们所怀的是同一个旧吗?就算我们都怀念低檐矮房的胡同里不分彼此的醇厚人情,我们会都怀念冬天里必须用胶条封上才不会灌进西北风的窗,总是在最冷的午夜熄灭的小煤炉,永远漏不完的水里漂着剩饭菜渣的公共水龙吗?就算连这些隔着年月也变得美好起来,当它们像手中的沙,漏在匆匆流过的时光里时,我们会一样的夹紧指缝,不愿放手吗?
发展是带我们走向文明和现代的唯一一趟车,不幸的是这个世界用来塑造文明和现代的模板似乎只有一块,于是发展就不可避免的带上了批量生产的副作用。用卡罗琳的话说是:“世界正在变成一个标准口味的香草冰淇淋,多可怕。”或者像一个16岁的华裔美国女孩曾经对我说的:“我长途跋涉去北京不是为了去看另一个纽约。”
但这种遗憾似乎总是来自肉吃腻了想喝口汤的人们。虽然我们每个人都在朝前走,脚步也总会有快慢之别,一些人开始回顾时另一些人还在展望。当美国人穿上厚实的鞋子,背着行囊,远足到亚洲的渔村、非洲的小镇,或者中国大城市里生活优渥的人们驱车到乡下寻找失落的记忆时,渔村小镇和乡下的人们可能正在期盼着一个像北京和纽约那样繁华光鲜的未来。
不过怀旧情结里最疙里疙瘩的还不是这个。
纽约的唐人街有家叫南华的茶室,从1920年开业至今从来没装修过,招牌已经破旧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当地人很少光顾,但这里却是“老外”游客们来唐人街必到的“景点”,只有他们,带着对华人文化的一知半解和满心好奇,才能在这幽暗的店堂,硬邦邦的板凳和近百年一成不变的几样茶点里品出中国味儿来。
这守株待兔的老板之所以有了斩获,也多亏他一直以来无为而治的懒惰或耐心。南华毕竟是个这年头难得一见的真古董,远好过中国这几年复古热中满街那些散发着新鲜油漆味的雕梁画栋和红灯笼。
花了这么多年,我们总算明白了旧的原来可以比新的更金贵,但我们真的是在这些涂脂抹粉的假古董里寻找自己的旧梦吗,还是只是在满足别人的期待,为别人的怀旧搭起布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