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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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秧田冲车站，正午一点，少有的燥热。

这真是一个小站，上行下行的列车大都呼啸而过，几乎没有客车在这里停靠。不大的站台上竖着一栋二层信号楼，一楼运转室隐约传来行车员喊话和对讲机嘈杂的声音，运转室旁边有间房子，里面堆着万用表、绝缘节、棉纱和几个工具包，墙根下齐刷刷地排着一遛油桶，旁边的铁架床上挤挤挨挨地坐着几个穿着黄色防护服的师傅，端着热腾腾的饭盒，边吃边说笑着。房子门口的台阶上，坐着八个年轻人，一脸青涩，各自大口大口地吃着方便面，额头上的汗水莹莹点点。其中一个女孩，晒得黝黑的皮肤，扎着马尾辫，那就是我――一个年轻的见习信号工。

“天窗到了，开工!”随着工长一声令下，师傅们背上工具包，拎起油桶，带着对讲机出发了。我们也丢下未吃完的面，忙抓起草帽，跟随师傅一起去进行秧田冲车站的轨道电路集中养护。

午间的太阳火辣辣地，铁轨被晒得白晃晃的，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师傅背着沉重的工具包在碎石上箭步如飞，我两手空空却深一脚浅一脚小跑着才能勉强跟得上，狼狈极了。终于到了我们负责的指定区段，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师傅就开始分派任务：“今天你来负责防锈工作，天窗时间有限，要抓紧啊。”我应了一声，马上提着油桶，拿来油刷，蹲蹲起起地开始为轨道接续线、引接线、螺丝等部位涂抹防锈油。

这大概是轨道电路检修中看似最简单的工作了，实际上却是极其重要的环节，干起来也很繁琐。在维护的同时，最重要的是认真勘察隐患，螺丝是否有松动要钉钉紧，引接线是否被石头掩埋要挖开碎石，接续线和钢轨的距离是否符合标准……动作要迅速，判断要准确。天窗只有短短的40分钟，我已是汗流浃背。

天窗结束，收好工具，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站台，师傅笑着问我：“累吗？”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坐在台阶上，吹吹凉风，看着满身大块小块的油污，又看着旁边还未来得及吃完的半碗方便面，心里酸酸的。记得毕业时，梦想着工作了，能穿上漂亮的职业装，提着笔记本电脑，坐在明亮的办公室里喝咖啡，该是多么的惬意。而今，职业装变成难看的防护服，笔记本电脑变成工具包，明亮的办公室变成简陋小站的水泥台阶……梦想与现实的距离是如此之远，我不禁茫然。

这时，风送来一股浓郁的清香，拉回了我的思绪。好香啊!我为之一振，这是什么香味呢？甜而不俗，浓而不腻，沁人心肺，我东张西望地找了起来。“跟我来。”师傅冲我摆摆手，带着我转到信号楼旁的一个小角落里，一树白桂花随着风轻轻摇曳着。“是它？”“对，是它。”师傅眯眼睛笑着说，“不知哪里来的一棵桂花树，长在这角落里，起初小小的一枝，没人在意也没人照养，它的根却越扎越深，枝叶越长越好，年年开花。别看这小白花不起眼，可香着呢。我们工作完回来闻闻这香气，就不觉得累，心情也好了。有时候折一枝带回家，整个屋子里都是香的，它已经是我们的好朋友了。”

我走到树下，仔细端详着它――好一树桂花啊，它不娇艳，素白素白的；它不瑰丽，花朵碎小而简单；它更不张扬，躲在这角落里，不需要展示也不需要关注。我想，大概从这里经过的人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这美好的香气来自于这棵躲在墙角里的、不起眼的桂花树；大概这里忙碌的人们，永远也记不起定时给它浇灌，定期为它修剪，甚至不会专门来这里好好多看它几眼，多赞它几句，但它依然年复一年灿烂地盛开着，年复一年地将它的清香送遍车站的每个角落，无声地为人们送去温馨和快乐。我心里忽然有一种感动在慢慢蔓延开来……

此时，一趟快客驶过车站，透过车窗，乘客们有的翘首期盼，有的谈笑风生。我想，他们也许是回乡的游子，归心似箭；他们也许是慕名而来的游客，掩饰不住的企盼。我心中不由一颤，看到车上乘客们的笑脸，仿佛是对自己刚才工作的肯定，这嘹亮的笛声分明也带着一种敬意。

忽然，我眼前浮现出万万千千在铁轨边忙碌着的信号工师傅们，他们多么像角落里的那一朵朵淡雅清素的桂花。他们默默无闻地忙碌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兢兢业业，用辛勤的工作，换来每辆列车的正常行驶，每个人的平安幸福。

也许，坐在列车上的乘客们不会留意我们这些在铁轨边劳动着的人，没有掌声，没有感谢，甚至没有一声问候，但我明白，在我们信号工人的心中，乘客们旅程的平安，就是我们最好的嘉奖。虽然，我们――铁轨边年轻的女信号工们，常常顶着烈日被晒得黝黑，只能穿着挂满油污的工作服，背着工具包，戴着大草帽，没法打扮得光彩照人，但我相信这种装束是铁轨边最绚丽的色彩；虽然，我们不能坐在舒适的办公室里悠然地喝着咖啡，但在阳光下，在蓝天碧水间，在自然的怀抱中，守护着这伸向远方的铁轨，守护着一趟趟呼啸而过的列车，我们的心是坦然而幸福的。

我笑了，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眼前的道路宽阔而明亮。静静地站在这棵桂花树下，享受着它的清香，似乎能听到它生命搏动的声音。我长久地被它感动着，感动着，仿佛自己也变成了一棵美丽的桂花树，随着清风翩然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