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范文大全 > 正文

《死火》:双重“自我”的对话与互审

开篇:润墨网以专业的文秘视角,为您筛选了一篇《死火》:双重“自我”的对话与互审范文,如需获取更多写作素材,在线客服老师一对一协助。欢迎您的阅读与分享!

摘要:《死火》是《野草》中争议较多的篇章之一,是把《死火》看作时代背景、外在现实以及个人经历的比附和对应,还是把《死火》看作鲁迅个人体验和内心精神世界的反映,这是分歧存在的主要两个方面。本文将研究视角转向了文本自身,去挖掘文本背后鲁迅创作的情感基调和内心世界。通过对文本的分析,探求鲁迅通过“我”和“死火”两个核心的对话、选择和死亡所暗含的双重自我”的指向意义。

关键词:梦;自我;选择;反抗

《野草》是鲁迅先生最用心经营的一部作品,是他平生最满意和喜欢的一部作品,同时也是他最晦涩难懂的一部作品。他在《〈野草〉英文译本序》中说:“大抵仅仅是随时的小感想。因为那时难于直说,所以有时措辞就很含糊了。”[1]因此《野草》中的各篇目多以象征化的手法和语言来书写鲁迅的个人体验和内心世界。上世纪四十年代初,聂绀弩就已经指出:“《野草》是鲁迅先生为自己写,写自己的书,是理解他的锁钥,是他的思想发展的全过程中一个重要的枢纽。”[2]深入剖析《野草》,才能在作品的朦胧和艰涩中挖掘出鲁迅隐藏在文本中的奥秘。

《死火》是《野草》这部散文诗集中争议较多的篇章之一,如何对其进行解读,研究界历来争议不断。李何林认为“来自苦恼世界”的死火是“曾经革命过的革命者的象征”,“我”想带着死火走出冰谷,是“‘我’对革命者的爱护,也是为着共同战斗”。[3]孙玉石在他早期的研究中认为“死火”是“横遭迫害的革命者的象征”,“诗中的死火的犹豫和抉择,十分真实地揭示了充满矛盾面又异常光辉的鲁迅的内心世界”。[4]李国涛联系《死火》创作前后鲁迅编辑的《莽原》周刊创刊,从而认为“死火”象征着当时觉醒中的青年,而“我”便是鲁迅自己的化身。[5]刘彦荣把《死火》与鲁迅、许广平的爱情相联系,提出了“反主为宾”说,即“死火”为作者自况,“我”则被设想为许广平,“意谓作者那冻结多年的对爱情渴求的意念,在许广平热烈、真纯的爱心的温暖下开始复苏”。[6]这些相对早期的研究成果多把《死火》跟政治、社会斗争、时代背景、外在现实的具体事件相联系,把《死火》看作了时代背景、外在现实以及个人经历的比附和对应。

然而,《野草》和鲁迅其他的创作是有区别的,它更指向内心、指向个人。因此,研究《死火》时,应该把视角投向文本自身,去探求文本背后鲁迅创作的情感基调和内心世界。在《死火》中,“死火”和“我”是全诗的核心,贯穿全文始终。“死火”包含着火与冰的两极对立,确实在某种程度上传达了作者心中巨大的矛盾和痛苦,但如果往更深层面挖掘便会发现,《死火》是鲁迅作为一个生命个体对自身的生命形态和生存方式的自我理解。

以“我梦见……”来开头,《死火》一开篇就进入了梦境的世界。鲁迅在写《野草》的期间,翻译了厨川白村的《苦闷的象征》。《苦闷的象征》认为“梦的真实内容——即常是躲在无意识的底里的欲望,便将就近的顺便的人物、时间用作改装的家伙,以不称身的服饰的打扮而出来了”[7],将复杂的精神的、理想的东西外化为具象。《死火》展现的这一梦境世界,即是作者内在精神世界的外化。在梦境中,“我”与“死火”暗含了双重“自我”的指向意义,一个是在现实自我的幻化,一个是用以审视自身的“自我”,《死火》实际上就是这双重“自我”的对话与互审。

“我梦见自己在冰山间奔驰。”这里的“我”指叙述者,即现实存在的“我”。在冰山间奔驰,这显然不是一个好梦。夸张的笔触渲染的“冰”的世界让人不禁感到寒气逼人,正是作者失却了热情,如冰一样寒冷、死寂的内心的写照。鲁迅先生在《热风》的《题记》里曾说:“我却觉得周围的空气太寒洌了……”[8]正是周遭寒冽的空气,恶劣的环境,让鲁迅的心境更加的悲凉。他想要保持前进的趋势,但革命低潮期的气氛,让他开始更深地去挖掘自我内心中的矛盾。

“但我忽然坠在冰谷中。”梦中坠落冰谷的“我”已经不是前文现实中的“我”了,是内心中对现实自我的幻化。这个“自我”开始在梦境中审视自身生命存在的状态,发现冰谷中还有火焰在,却是“死火”,“有炎炎的形,但毫不动摇……尖端还有凝固的黑烟,疑这才从火宅中出,所以枯焦”。“火宅”为佛家语,代指人生众苦。在“五四”落潮之后,鲁迅曾自嘲:“《新青年》的团体散掉了,有的高升、有的隐退、有的前进,我……依然在沙漠中走来走去……”[9]再加上社会的动荡与黑暗、兄弟失和以及婚姻不幸,此处“火宅”代表的人生众苦之意,正是鲁迅经历了来自社会、朋友、亲人的打击之后的心境的映射。“死火”的本质应是火焰,却全然失却了火焰本该有的形态和生命力,这是一种不应该有的状态,它违背了生命存在的本真状态。“死火”即是“我”在梦境中所要审视的另一个“自我”,是原本燃烧的生命在历经苦难之后,内心被冻却的生命个体。

鲁迅曾在《希望》中说:“这以前,我的心也曾充满过血腥的歌声:血和铁,火焰和毒,恢复和报仇。”[10](P.16)而这一切曾经悸动的心,早已凝固成了状如珊瑚的“死火”。鲁迅内心对于人生和自我是有过强烈探求的渴望的,但无奈生命形态的瞬息万变,虽不断凝视也终不得,从而充满苦恼和无奈。此时终于得到了“死的火焰”,终于可以一探自我生命的形态,便发出了“先得到了你了”的呼唤。

“我”落入冰谷后仍能发出笑声,当冰谷“登时完全青白”的时候仍有摆脱困境的决心,正是这面对困境时的大无畏让“死火”在“我”的温热中得以重新燃烧,恢复了它作为生命体应该有的存在状态,另一个“自我”逐渐苏醒。

接下来,“我”与“死火”关于走出冰谷的对话,正是在鲁迅内心交织着的两种不同的声音。“我”劝“死火”一起走出冰谷,“死火”则说“那么我将烧完”;劝它留下,“死火”又说我将冻灭。《影的告别》中的“影”在做出选择时,有过犹疑和彷徨,说“然而黑暗又会吞并我,然而光明又会使我消失”同[10](P.6),于是陷入了选择的两难的尴尬境地。如何做出选择,也是《死火》中双重“自我”在此刻面对的大困境。

如同“影”选择“不愿彷徨与明暗之间,我不如在黑暗里沉没”同[10](P.6),“死火”也做出了最终的选择——“不如烧完”。“死火”所面对的“冻灭”还是“烧完”的选择,始终是逃不过“死亡”的宿命。鲁迅笔下“死亡”的意义,汪晖做出过这样的解读:“死亡在这里越过了终结性的东西,而赋予生命以另一种性质——死亡在生命过程中成为一种创造性的力量,成为促使生命实现的内在动因。”[11]“死亡”的宿命已注定,那这“烧完”至死便成为“创造性的力量”,促使“死火”采取行动,走出冰谷。李欧梵认为“‘死火’隐喻着鲁迅的内心状况……他并不愿永远蛰伏下去因而呼唤一种有行动的生活”[12]。同时,“死火”询问了“我”的选择意向,“我”坚持要出这冰谷。“我”所代表的“自我”内心的积极向上的力和决绝的态度,影响了另一重“自我”即“死火”的选择,在自我审视中完成了自我拯救,促使“死火”选择了付诸行动,走出了选择的困境。

“他忽然跃起,如红彗星”,既暗示了生命最终爆发的巨大力量,又暗示了生命的短暂,“死火”终死,“我”获新生。然而,“我”也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碾死在车轮底下,暗示了死亡的宿命性和无法逃脱。“但我还来得及看见那车就坠入冰谷中”,并因他们再也见不到死火而得意。“大石车”(“自我”在外界的对立)最终葬身于冰谷(荒芜而冷寂的内心),“死火”跃出冰谷瞬间烧完,“我”被大石车碾死,全都指向了死亡。一个人即使走出了内心的孤寂,寻回了勃发的生命力,也都只是一阵短暂的搏斗,最终都会消失与无形。尽管“我”和“死火”所代表的双重“自我”最终没能逃脱死亡的命运,但即使瞬间消失,也在这短暂的生命中求得了飞跃和升华,以死的震撼反衬出抗争的伟大。人生的意义也就在于此,即使面对死亡,也要去挣扎、去反抗、去斗争,让有限的生命发出无限的光芒。

一九一九年,鲁迅曾发表过小散文诗《火的冰》。尽管创作时间相隔六年,这首诗仍普遍被认为是《死火》的雏形。在创作《死火》时,鲁迅由“火的冰”塑造了“死火”的意象,“死火”便也是“遇着说不出的冷”而成的,这“冷”多半来自于作者的内心,因为它无法言说。本该熊熊燃烧的生命,变成了一种不死不活的生命状态。在这不冰不火、亦冰亦火的矛盾中,透露出鲁迅对“自我”生存的一种悖论性的思考。

在这种生存的悖论中,“我”代表具有强大积极向上的力的“自我”,在冰冷的世界中不断奔驰,在面对困难时坚持“走出去”的决绝,以及面临死亡的大无畏和大欢喜。最终在对另一个“自我”的拯救的过程中,完成了“自我”的升华和飞跃。《死火》中“死火”与“我”之间双重“自我”的对话、选择和最终的死亡,即是鲁迅一次对自我灵魂的叩问和超越。

(作者单位:西南大学文学院)

注释:

[1]鲁迅.二心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164.

[2]聂绀弩谈《野草》[J].鲁迅研究月刊,1993(03):47.

[3]李何林.鲁迅《野草》注释(修订本)[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73.131-132.

[4]孙玉石.《野草》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75-76.

[5]李国涛.《野草》艺术谈[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2.80-83.

[6]刘彦荣.奇谲的心灵图影:《野草》意识与无意识关系之探讨[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3.205.

[7](日)厨川白村著.苦闷的象征[M].鲁迅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27-30.

[8]鲁迅.热风[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2.

[9]鲁迅著,刘运峰校注.鲁迅自选集[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2.

[10]鲁迅.野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

[11]汪晖.反抗绝望:鲁迅及其文学世界[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168.

[12]李欧梵著.《野草》:希望与绝望之间的绝境(下)——《铁屋子里的声音》第五章[J].尹慧珉译.鲁迅研究月刊,1991(02):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