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健灵:少男少女的青春摆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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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健灵，生于1971年，中国知名儿童文学女作家。法学学士，文学硕士。18岁即发表处女作，以青少年文学作品为主。出版有诗集《盛开的心情》，散文集《纯真季节》《记得那年花下》，中篇小说《青春密码》，长篇小说《玻璃鸟》《哭泣精灵》《月亮茶馆里的童年》《纸人》《轮子上的麦小麦》《1937·少年夏之秋》《蜻蜓，蜻蜓》《“甜心小米”系列》等，有《殷健灵成长小说系列》五卷和《殷健灵儿童文学佳作温暖系列》五卷等出版。2010年，瑞典引进了她的多部长篇小说作品，也有部分作品被译成英文、日文、韩文、法文等输出海外。曾获得“巨人”中长篇儿童文学奖、冰心图书奖大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奖、上海市十大文化新人、首届《儿童文学》十大青年金作家称号等。
NO.1 初二学生赵小营
殷健灵
赵小营发现最近自己的记忆力好像特别差，该记住的老忘，比如老师在课堂上说些什么啦，要求背的课文和英语单词啦，明天该交什么作业之类的，都没法上心；可那些不该记的却老记着，就像永久地烙刻在记忆的模板上一样，比如谁谁谁哪天说了侮辱他的话啦，那人当时的表情和动作是什么样的啦，旁人有什么反应啦，谁在一边幸灾乐祸地大笑啦。这些，赵小营一件都没忘，而且全记在了日记里。
他最近的日记是这么写的：
今天张小燕骂我“哑巴”。她问我借橡皮，我没做声。她说了第二遍，我也没做声。我懒得说话，好像动一动舌头都很困难。后来，我把橡皮给她了，她接过橡皮，还是骂了我。汤老师就站在我后面，我相信她听见了，可是她什么也没说，而且好像还笑了……
写这些文字的时候，赵小营满心悲伤和愤懑。这种感觉居然能让人上瘾，越是难受他越要写，在痛苦中玩味，在假想中报复。赵小营迷恋上了这种痛苦的奇怪的游戏。
从他的窗口可以望见远处渐渐寂寞下来的街道。月亮像被蒙了层宣纸，躲在云层后面，湿冷的夜雾在地面上浮游，路灯和建筑物在雾里变幻不定地动着。几声清冷的汽车喇叭声响起，接下来是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这些声音让赵小营觉得越发的寒冷和孤独。他脱了衣服，钻进被窝躺下。他又听到了丑丑（猫的名字——编者注）从睡梦里发出的“呜呜”声，但此刻，那温柔的声音不能给他些许安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的呢？赵小营说不清楚。他只是清楚地知道自己越来越害怕去学校，害怕和同学说话。想到要去学校，想到要和同学说话，赵小营的心里就会发痒发麻。早晨一醒来，当他整理床铺的时候，那种感觉就重重地袭来，那是一种隐隐的怯惧，是黑暗的噪音，是纠缠着胶着的虚脱，是无所支撑的枯草，是没有来处的冷风。它可以忍受，但不会麻木。它慢慢地沉积，沉积成淤泥沼泽，一不留神就会陷落和窒息。所以，如果是休息天，他宁愿不马上起床，而是在被窝里多挨一会儿。如果太阳好，他就侧过脸，眯着眼睛看窗外。他睡觉时从不拉窗帘，这样的话，早晨第一缕光线就会及时地射进来。他的眼珠在眯缝着的眼睑下转动，光线仿佛能穿透薄薄的眼睑，呈现温柔的亮色。这些亮色变幻无穷，有时像马，有时像大象。母亲不懂赵小营在干什么，看到他赖被窝，就会过来掀他的被子，用冰凉的手摸他的脖子，唤他起床。
（节选自殷健灵《画框里的猫》之《花期》，题目为编者所加）
NO.2 纸人丹妮
殷健灵
丹妮看着我，她的嘴唇并没有嚅动，我却能感觉到丹妮要告诉我的一切。
丹妮的故事像三月里的一阵熏风，缥缈而美丽，让人不禁迷醉。
“我本是一颗虚幻的梦的种子。”丹妮说，“没有形体没有名字，在浩瀚的宇宙间游荡。宇宙间有无数像我这样的种子，我们摩肩接踵地跳着属于各自的舞蹈，等待着被种到土壤里的那一天，我们植根的土壤就是人的心。
“在此之前，我们如同蒲公英的种子，漫无目的地飘飞，带着一点忧伤、一点期望，因为并不是每颗梦的种子都能获得幸运，有的将永远携着怀想和遗憾留在浩渺的宇宙，直到自行消亡的那一天。
“那天，我正在和伙伴们戏耍，冥冥中听到一个细嫩的女孩的声音的呼唤，那是你的声音啊，了了！你心灵的呼唤如电流一般击中了我，我还没来得及向伙伴们道别，就带着狂喜往下飘坠。倏忽间，我就看到了你，那个扎着羊角辫目光清澈的小姑娘，你在卡纸上画着什么，嘴里咕哝着。是你，知道吗？了了，是你赋予了我名字和形体，而且是以那样一种充满了想象力的有趣的方式。从此，我成了你的丹妮，明白吗？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丹妮，是你的梦，关于成长的梦。
“了了，我没有确切的年龄，没有确切的出生，甚至，我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可是，我那么真切地来到了你的心里，我就是真实的了。哪怕将纸人撕成碎片，投进炉火，我都不会从你心里消失。除非……除非，有一天，你不再需要我，你把心交给了另一个梦，我才会离你而去。至少现在，我会陪伴你，陪伴你走过所有的日子……”
当我感应这些的时候，丹妮一直注视着我，在她的眼睛里，思想敞开或是关闭，发出光芒或是没入黑暗，都静悬着如同落月，或者像电光照亮天空。那些眼睛的语言，在表情上是无穷无尽的，像海一样深沉，像天空一样清澈。黎明和黄昏，光明与阴影，都在无声地自由嬉戏。
（节选自殷健灵《纸人》，题目为编者所加）
NO.3 玻璃之爱
殷健灵
那是一座璀璨耀眼的水晶小山，在太阳下折射出五色之光，而且形态各异。最常见的是各色玻璃球，大小都有，这是男孩子最喜欢的。弹玻璃球的游戏，他们百玩不厌。最让我纳闷的是，那些奇妙的花瓣是如何“种”进玻璃球里的？
还有那些不规则图形的零料，居然有巧夺天工之美，你的想象力有多丰富，它们就有多美。光滑的表面，摸上去有玉石般温润的手感；更让人惊叹的是它们绚烂的“内心”，色彩仿佛流淌的河，流到哪里就写意到哪里；还有它们变化多端的外形，似孔雀，似大象，似花瓣，似流云……当然，也有什么都不像的真正的废料，就看你有没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能不能先于别人把宝物抢到手。
那时真的是痴迷呀。放学第一件事就是往山上跑，手里提了过家家用的小竹篮，一路疾走。上了山，就往挤挤挨挨的小孩儿堆里扎。很快，我就把小篮子装满了。谁找到一块奇特而瑰丽的玻璃，都会引来一阵惊呼，好像觅到了真正的宝物。其实，我也不清楚把这些东西运回家到底有什么用。至多是在无聊的时候，在手上摆弄，对着向阳的地方欣赏，或者在伙伴之间比较、炫耀。但是，真的，捡拾玻璃的确给了童年的我无穷的乐趣。
我将它们小心地收藏，用一小块绿色的绸布包着，放在我的玩具箱子里。偶尔，拿几块，送给喜欢的同伴。这也足以让她们愉快。最有利用价值的，还是玻璃球。我把它们放在玻璃碗里，养水仙。玻璃的剔透与水仙的灵秀是绝配。
有时候，我想：我到底爱它们的什么呢？是爱它们的清透，也是爱它们内里的色彩；是爱它们给予我无尽的遐想，也是爱眼前这么一堆奇异的色彩。我可以爱它们的理由很多，就这么轻易地喜欢上了。
但是，日子久了，那些玻璃宝物也就逐渐散失。小孩子是很容易变心的，轻易地喜欢，也会轻易地不喜欢，并且逐渐淡忘。我又有了其他感兴趣的对象，以后，喜欢过养蚕与蝌蚪，也着迷过做各种手工，但都是一阵儿一阵儿的，过些日子，便转移了目标。
留在记忆里的，全是曾经美好的印象。那美好，完美得无以复加，即便蒙了岁月的尘土，仍是那么新鲜。
（节选自殷健灵《听见萤火虫》）
书，最最可靠的陪伴
新作文：您怎么会想到出《画框里的猫》《纸人》《听见萤火虫》三本美绘本呢？
@殷健灵：这三本书属于旧书重出，体裁不同，分别是短篇小说集、长篇小说、散文，它们都得过一些奖项。这回，它们都拥有了不一样的面貌。感谢出版社的编辑和插画家，他们赋予了这三本书或柔美、或明艳的色彩。其实，书像人一样，装扮不同，会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与旧版本相比，这次的新版实在是美了很多。
新作文：在您的贴吧里，有读者作了这样一个调查：如果《纸人》拍成电影，谁适合演苏了了？大家的回答很细致，甚至说到了具体的长相。您想过把《纸人》拍成电影吗？您心目中的苏了了又是怎样的形象？
@殷健灵：《纸人》是我的心灵之作，问世12年来，受到了众多女孩子和女性读者的喜爱。它未必能博得大众的关注，但在喜爱它的读者心中却留下了震撼、深刻的印象，拍出影视版的《纸人》也是一些读者的愿望。其实，我早已写成一个《纸人》的电影剧本，并且获得了上海市重点文艺创作项目的资助。这些年，也有一些影视机构在和我接洽，但真正把《纸人》搬上荧幕，长路漫漫。因为拍电影有许多复杂的因素，并不是作品本身就能决定的。
新作文：前段时间《甄嬛传》热播后，网上流传这样一句话：“嫁人要嫁温太医，成功需要崔槿汐。”在成长阶段，谁都想像苏了了一样，有一个像丹妮那样的“青春摆渡人”，让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更清晰、更快乐、更明白。那么作为一个正在成长路上的少年，您认为他们该如何寻找自己的“丹妮”呢？
@殷健灵：成长本身是孤独的，因此才会有假想中的“丹妮”。现实中的“丹妮”，可能是和你心灵相通的伙伴，是爱你的父母家人，也可能是了解你的师长，或者，就是你内心另一个坚强的声音，是你成为怎样一个人的内心的选择。更多的时候，还有一个最最可靠的陪伴，那就是书。一本好书便是一个成熟睿智的声音，那些经典的文学作品往往能让你孤独的精神世界丰饶起来。
新作文：在青少年文学之后，去年您出版了幼儿文学《甜心小米》，反响很好。这算是一个创新和跨度吗？接下来您会有哪些方面的创作呢？
@殷健灵：《甜心小米》是我的首部幼童成长小说，也是我个人创作生涯的新尝试。之前，我写过诗歌、散文、小说、评论、传记，写过现实、幻想和历史题材，为幼儿写作却是第一次。我希望《甜心小米》能不同于那些以搞笑、玩闹吸引孩子的同类作品，而是能融入生命的体验，能触碰到心灵深处，让小孩儿也能体会到真正的文学之美。我在实践自己审美和艺术理想的同时，对读者的反应并没有把握。但是，《甜心小米》出版后，受到了业内人士和普通读者的一致好评。在这些评价中，我特别看重小孩儿的反应。他们让我坚信：幼小的心灵同样能体会到文学之美。这更加坚定了我之前一直秉持的创作理想。目前，我已经完成了《甜心小米》续集的创作。至于接下来的创作计划……我是一个听从心灵召唤的写作者，不会给自己规定工作量，也不会重复自己。我只写真正打动我的故事，能激起创作欲望、能自我挑战的题材，可遇不可求。但我很幸运，灵感时常在适当的时候光顾我。目前正在酝酿中的有两个题材，分别是现实的和历史的。
新作文：在一本书的出版过程中，从构思、创作到修改、读者反馈，您最享受的是什么？最纠结的又是什么？
@殷健灵：最享受的当然是灵感来临时，犹如神助。创作过程是一个很神秘的过程，故事在写作者心中盘桓已久，它便获得了生命，会自我生长，所以整个写作过程都很享受。当然也有瓶颈，那是故事的生长发生了阻滞，没关系，就等等吧，给这棵故事树修剪一下，停顿一下，它多半会缓过来，继续生长。至于读者反馈，每部作品自有它的命运，读者也分很多层次。我的小读者多半是忠诚的文学爱好者，是有一定文学素养、情感丰富的孩子。只要我在作品中投入了真诚，只要能拨动那一端一部分读者的心弦，我便满足了。
新作文：您的写作风格典雅、宁静、唯美、细腻、真诚，这与您的性格有关系吗？
@殷健灵：文如其人，用在我身上大概最合适不过了。有读者说，通过我的文字，能看到我的心。我很愿意听到这样的评价。
新作文：您的贴吧读者自称“精灵”，说您是“最不糊弄”的作家，并说这是贴吧精灵的共识。您如何看待这一评价？
@殷健灵：一个写作者，重要的是诚意。很欣慰，读者体会到了我的诚意。
新作文：您被称为“成长知己”和“精神摆渡人”，在您的作品中也是关注女孩子居多，您的心灵成长小说系列陪伴无数女孩儿长大。那么，在您心目中，一个理想女孩子是什么样的？
@殷健灵：28岁时，我曾经在《纸人》创作手记里这样写：“我并不满意自己的少女时代。如果让我从头来过，我会是什么样的？我曾经不止一次自问——我会更张扬天性，我会勇敢地表达我需要爱，我会剔除束缚做一个完完全全的自己，我会问我想问的看我想看的说我想说的，痛痛快快地道出困惑、无望和失落……我知道，自己曾是那样的封闭压抑，尽管那时的我看上去常常充满阳光、面带微笑。我还知道，现在处于成长期的少女也像我当年那样徘徊着，有时她们未必知道，有时她们知道了却不懂得自救。我们属于不同的时代，但是我和她们一样拥有过青春的生命，我们的生命灵犀相通。我并不想承担什么使命，只是想表达深藏在心底的对生命的挚爱，而所能采用的方式，也许只有诉诸文字了。”到现在，我的想法仍旧没有改变。在我的心目中，并没有理想女孩的唯一模式，最重要的是修炼一颗向善、向美、向真的心，同时保持心灵的自由。即便长大了，也能保持知性、纯美，以及柔软的爱心，有着莲花一般的清气。这个世界也会因为有这样的女性的存在而更加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