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海盗同在571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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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还是常做噩梦，自己依然住在那间铁皮屋子里，然后突然吓醒。他也害怕听到鞭炮声，那会让他想起海盗的枪声。

在被劫持的那个下午到来前，“旭富一号”的船员们遇到过3次鲸鱼，航海者们相信这预示着好运气。当鲸鱼紧贴海面游过，露出七八米长的光滑灰色背脊时，船员们都兴奋地观望喊叫，张磊磊先生也是其中之一。

对于这艘仅长50米、排水量700吨的渔船来说，想捕猎眼前的庞然大物是不可能的事情。它来自台湾，共有26名船员——一名台湾船长、包括张磊磊在内的13名中国大陆人和12名越南人。

2010年12月24日下午，临近非洲索马里半岛的海面上风平浪静，视野开阔，船员们开始撒网捕鱼，海面上飘起被海员们称作“阿桂”的浮球。就在此时，远处出现了一艘庞大的船影。船长命令大副登桅察看，数分钟后，大副大喊：“那是海盗!”

张磊磊的头脑里“刷地一片空白”。

遭遇

后来回忆起来，“旭富一号”的逃跑显得如此笨拙。尽管船员们把所有的渔网都丢进了海里，船长将航速开到最大的11节，但船体在逆风中的加速却毫无效果。庞大的船影越来越近，船员们看清那是一艘巴拿马籍的万吨货轮。很快，从货轮上吊下两艘白色汽艇，10多个穿T恤衫的黑人手持半自动步枪与火箭炮站在小艇中，向他们急速驶来。

船长倒是显得很镇定，他给台湾船东打去了越洋报警电话，然后命令厨师给船员们开餐。餐饭同平常无异，米饭和青菜。但船员们无心下箸，聚集在驾驶舱内等待着。

数分钟后，第一名海盗冲进驾驶舱，端起AK-47，冲着控制室扫了一梭子，一颗子弹穿破玻璃，从船长的肩膀旁划过。然后。枪口顶住了凑巧站在最前面的张磊磊的头颅，那人用蹩脚的英语喝道：“STOP!”

占领行动进行得干净而迅速。张磊磊根本顾不上害怕，他甚至忘记了举起双手。

船员们没有产生过任何抵抗的念头。在13名大陆船员中，有6人来自河南汝州，都是贫苦农民家庭出身，他们都很年轻，最大的张磊磊也不过30岁，赚钱是他们出海的最主要动力。没有人想在离家万里的遥远大海上送命。

在海盗的指挥下，船员们鱼贯而出，走上甲板二层，抱头蹲下。张磊磊在甲板上努力保持着身体平衡，不敢流露过多的惊恐。

从汽艇登船的八九名海盗开始清点人数，船员们一字蹲下排开。巴拿马籍货轮的船影渐近，“旭富一号”贴在起伏的海波上，像是草原上受了伤瑟瑟发抖的羚羊，等待着狮子的逼近。

更多的海盗从巴拿马货轮上倾泻而出。这是一支约20人的队伍，负责接管“旭富一号”以及看管被俘的船员。其余的海盗乘坐着货轮扬长而去。

把俘虏船转化成新的海盗船，这是索马里海盗近年来的习惯做法。被俘的船员被登船的海盗看管起来，被送入各自的房间，不允许随意走动，大小便需请示报告。餐饭皆由指定的船员送来。宿舍中，值钱的财物已被海盗洗劫一空，张磊磊锁在抽屉的1700美元也被海盗翻了出来，这是他大半年的积蓄。

张磊磊是2007年上船的，那年，他25岁，刚有一个不满周岁的女儿，一家人挤在老屋的东厢房里，和父母同住。在咨询了妻子做过海员的堂哥后，他决定也去。

上船之后，他先从机舱加油工干起，听从轮机长的安排，同时负责清洗甲板等杂活，每月能赚250美元。这样的报酬他还算满意，盘算着用几年时间攒下些钱，给家人盖间大房。

如果没有碰到海盗，张磊磊本可以预见到未来的生活。这会是他最后一次出海，船长已将他升为二副，继续跟船出航，带一带新来的船员。等到船回港，他就可以回到父母妻儿身边，顺带做点小生意，平静地度过余生。

但现在，他只能困守在这个仅七八平方米大小，容纳4人的船舱中。尽管心疼那笔钱，他也不敢表示任何抗议。通常，船员们只敢在海盗视线之外的地方小声交流，一旦触怒了他们，随时会举起枪托砸过来。

绝境

“旭富一号”沿航路北上，最终停靠在了索马里中部港口霍比奥(Hobyo)。这是个著名的海盗港，铺满白色沙滩，平日满满地停泊着各式船只。“旭富一号”抵达这里的时候，码头附近停泊着14艘船，这大多是被海盗劫持的船只，赎金交易是这里最繁忙的海上贸易。

安置海员的地方是一间30平方米不到的铁皮屋子。它就坐落在远离海岸的村落里。屋内的两个隔间是船员们的住处，屋外有手持AK-47的海盗把守。屋内不通电，也没有自来水，只有一扇窗户可以透气。

这是一个海盗村，村中男性皆以海盗为业，同样住在铁皮屋中的妇女与孩子，是这些海盗的家人。人们对这些海上漂泊来的人质见怪不怪，海盗的汽车时常开进村子，带来或运走人质，一群挎着枪的黑人孩子跟着车子后面到处乱跑，嬉笑打闹。

海盗们开始逼着船长联系台湾旭富渔业公司的船东张文俊，双方开始了一场漫长的谈判。船员们难以了解这其中的过程，他们能切身感受到的是，生活条件极其恶劣。

大多数时候，26名船员只能分到几块如幼儿拳头大小的土豆和洋葱，配合散发着霉臭味的大米同吃，没有食盐。水是阴沟里打来的，里面有肉眼可见的虫子和羊屎蛋，船员们不断地出现腹泻，因营养不良而引发的虚弱是普遍的症状。他们需要自己生火做饭，但因为饥饿，有人曾在外出捡拾柴火的路上晕倒。

铁皮屋子无法隔绝太阳炙烤带来的热量，船员们每天被困在房间中，如处蒸笼，鼻腔中充斥着难以忍受的臊臭气味。每两个月，海盗们才会给船员们A发一瓢水，让他们简单冲洗身体。衣物无法换洗，到后来已不能再穿，船员们只剩内裤，赤身，形如原始时代的人类。仅靠身体本能忍受着索马里白天50摄氏度、夜晚10摄氏度的天气。

疾病不可避免地袭来，一种类似蛆虫的寄生虫出现在船员身体上，头黑肚白，最大者有一厘米长。它们埋在皮肤下的脓包里蠕动，这让船员们疼痛得无法走路。在没有医药的条件下，船员们只能忍痛处理。张磊磊曾用树刺或刀片划开同伴的皮肉，挑出活蹦乱跳的虫子，然后再在流着脓血的皮肉上涂上烟灰止血。

海盗们可不愿意看到船员们闲下来。上岸之后，便给他们派下了工作，船员们每天要去港口帮助拆卸“旭富一号”上的3台发电机。在这艘搁浅的旧船上，这是唯一还能让海盗们换些美元的东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