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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柔柔地洒落,六岁的小雅拿着一把小铁锹,向野外走去。她的脸上红扑扑的,眼中映着最新的太阳,闪着一种纯真的希冀。
二十年后一个酷似从前的早晨,站在野外,看着太阳从小河的那边升起来,心事瞬间被涂抹,那个遥远的情景如刹那的闪电,在心底烙上了一道不灭的印痕。于是便有了疼痛,从层层叠叠的光阴深处漫上来,让我忽然涌起了悲伤。
小雅初来的时候,刚刚满周岁,她是姑姑的女儿。而姑姑,在外漂泊多年,回来的时候,只带回了小雅。于是注定了小雅不受欢迎的命运,因为姑姑还不曾结婚,爷爷气得不让她们进门。那个冬天冷得让人心寒,姑姑站在门外,只是哭求着,让家里留下小雅,因为她太小,而且无罪。终是感动了家里人,只是却挡不住人们的议论和嘲讽。
那些飞短流长,那些白眼冷遇,使得姑姑如失了水的花,迅速枯萎。她日复一日地沉默,任家里人怎么问,都不说出自己的经历。那个秋天,在野外一个废弃的枯井里,姑姑找到了解脱。在我的家乡,未出阁的女子早夭,是不留坟的,于是便填平了那井。只一年的时间,荒草如时光混杂,在广阔的野甸上,再也记不清那个去处。姑姑在这个世界上,在大地上,彻底地没有了痕迹。
这个世界上就剩下了小雅,在那个时候,她还分不清哪个是谁的怀抱。其实,很少有人抱她。虽然她那么瘦弱,可是却也是顺风顺水地成长起来了。只是成长起来的小雅却有了太多的烦恼,刚学会说话的时候,她只会叫姥姥,看见我们叫自己的爸爸妈妈,她便也跟着叫,我们就对她说:“你没有爸爸妈妈!”邻近的孩子也都嘲笑她,她经常是眼泪汪汪地回来,却也不说发生了什么事。这一点很像她的妈妈。所有的家里人,除了奶奶,没有一个人对小雅好,而奶奶对她的好,更多的是出于对姑姑的想念。
后来,小雅就像魔症了一样,见谁都问:“你知道我妈妈在哪儿吗?”别人就会告诉她:“你妈妈被埋在甸子上了!”她便会又问:“为什么埋我妈妈?”别人说:“因为你妈妈死了!”
她跑回家,问奶奶:“姥姥,我妈妈为什么被埋在甸子上,她死了吗?”奶奶告诉她说:“你妈没死,你看别人家死了人,都会留个坟头,你妈没有坟头,所以没死!”小雅又出去问,果然大家都说她妈妈没有坟头,她这才释然。
不知哪个清晨,那是一个春天,小雅拿着一把小铁锹出去了。我好奇地悄悄跟在后面。她来到甸子上,站在那里四处看了好一会儿,便开始挖起来。我知道,这个小雅,是想把妈妈挖出来呢!那一天,阳光暖暖,小雅不停地挖着,脸上一层细密的汗水,在春日的暖阳下闪着亮亮的光。中午她没有回去吃饭,我告诉奶奶,小雅在甸子上挖她妈妈,奶奶只是长叹。
我比小雅大六岁,也常欺负她,可不管我怎么讨厌她,她都会尾巴一样跟在后面,长一声短一声地叫着哥哥。我甚至打过她,把她打得直哭,其实家族里的这些孩子,都打过她。她谁也不理,单单跟着我,让那些堂兄弟们总是有嘲笑我的理由。因此我更讨厌她,她长得那么瘦小,一点儿也不招人喜爱。
那天晚上,小雅回来的时候,衣服上全是泥土,手上全是水泡,可她没有哭,问奶奶:“姥姥,我妈妈长什么样子呢?我要是挖出来,不认识她怎么办?”奶奶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张姑姑在家时的照片,小雅宝贝似地拿在手里,细细地看,晚上睡觉,就把照片上的妈妈搂在怀里。
第二天,小雅又去甸子上。我仍然跟着,只是想看看这个傻丫头是怎么放弃的。是啊,她几乎握不住锹了,可她依然努力地挖着,那些刚刚抽叶的草零乱地堆在一旁,黑黑的泥土着。有几次,她都要坚持不住,可她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照片,又是细细地看,然后小心翼翼地揣起,再次挥起锹。
她忽然发现了我,笑了一下,说:“哥哥,你来帮我找妈妈吗?”
我没来由地厌恶,厌恶她的傻,便说:“傻子,你挖不到的,甸子这么大,你挖到老也找不到!”
小雅一下子愣住,我转身回去,身后传来她的嚎啕声。
可是,小雅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而放弃,她还是每天出去。在她眼中那么缓慢的日子,也终于到了夏天,她的手上也结了茧,六岁孩子的手啊。
小雅傻傻的举动一直持续到上学,她终于相信,妈妈是不可能找到的了,可她仍然不信妈妈已经死了。那时的她,依然总是跟着我,直到我上初中以后,去镇里住校,才算摆脱了这个讨厌的尾巴。每次回去的时候,她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不管不顾地扑过来,只是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我,连哥哥也不叫一声。这个孩子,更加沉默了。
我去县里读高中的时候,奶奶去世了,小雅居然一滴眼泪也没有。那以后,她便不再上学了,在家里喂猪做饭,才十三岁的孩子啊。
那年的夏天,我正在上课,小雅居然找来了。我很是意外,她从没自己来过县城。我以为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便急急地带她来到宿舍。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看着我,然后从提着的布袋里拿出几张烙饼,放在桌子上。我仔细地看着她,她已于不觉中长大长高了,梳着长长的辫子,还是那么瘦,眼睛大大的,有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漠。
我问:“小雅,你怎么跑来了?”
她叫了一声哥哥,便不再言语,只是那么定定地看着我。我心里忽然就有了一种伤感,便低低地叫一声妹妹。她似乎笑了一下,然后说:“我没事。哥哥,我要走了。”
我说:“嗯,早些回去吧!”
她走到门口:“哥哥,我走了!”
我送她到校门口,她走上了那条通向乡间的路,我看着她瘦瘦的背影,想起她小时候在甸子上挥着锹的情景。这时,小雅忽然跑回来,用力地抱了我一下,说:“哥哥,我真的走了!”
看着小雅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我心里便有了一种莫名的失落。
小雅真的走了。她并没有回家,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的离去,并没有在家里引起多大的重视,只是我疯了一样在县城里找了几天,最后终是绝望。只有后悔,没有听出她那天话里的含义;更是后悔,曾经那样地对待这个可怜的妹妹。现在想来,对她的讨厌早已悄悄流散。
在小雅走了以后,每每想起,心中都会隐隐作痛。小雅走的时候,只带着她妈妈的照片。她只和我告了别,而我却没有一点热情。对一个这样的孩子,我们竟是凉薄如此,于是愧疚悔恨,夹杂着担心想念。才发现,这个曾经那么让人讨厌的孩子,不知何时,已在我心底刻下了那么深的痕迹。
时光如水漫漶。那以后的许多年中,我亦是一直在外漂泊,故乡已经在回望中成了烟云。时常会想起小雅,不知身在何处,过着怎样的生活。她的样子只是在心底随岁月变换,一起的那些年中,她竟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照过。
2005年的一天,我在看着自己博客上的留言,忽然,心猛地一跳,有一条匿名的留言如一道闪电划过眼睛:“你太多的文章中写到了妹妹,可我知道,你是没有妹妹的,你心底的那个妹妹是谁?也许,她的生活没有你想的那么凄惨悲凉,她能有你这样一个哥哥,曾经十几年时光便都可以无悔了。愿你好好的。哥哥,我走了。”
在茫茫的网络空间,这雪泥鸿爪般的留痕,让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小雅,来了又去,如朝露无痕。心里渐渐濡湿,她,也许生活得很好,再不是当初站在野甸上纵声大哭的孩子。每一天,我都查看着自己博客上的留言,却再没有她的只言片语,只是如云般飘过,留下寂寂的蓝天。
汶川地震的那年,我在电视上看一些新闻和专访,对于那些失去亲人的孩子,有一种很深的亲切感,对于那些志愿者,更是敬佩不已。从那些孩子身上,我看到了曾经的小雅;那些不辞辛劳的志愿者,让我看到了自己当年的残酷。
荧屏上,一个女志愿者正在接受采访。她说她当年也是孤儿,可她一直觉得妈妈就在身边,然后拿出一张照片给记者看。镜头拉近,我一下子站了起来——那张照片,分明就是当年的姑姑!我仔细地看着屏幕上笑得真诚的女孩子,再也寻不到当年的影子,虽然依旧瘦弱,可是目光中有着一份执着的坚定。小雅,小雅,我的妹妹,此刻,往事那么近,天涯那么远。
心里再度疼痛起来,只是这疼痛中,却有了一种暖意,如童年的小河般,任岁月飞度沧桑漫卷,永远清澈如初。我愿意怀着这种心痛,一如永远记得那个孩子当年的哭泣与沉默。
摘自《文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