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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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刚转学到市五中时，还没进教室，班主任就提醒我，不要和一个叫“挣钱”的同学接触。我有些纳闷，也有些不快，作为老师，不应该对一个学生抱有成见的。初来乍到，我不了解情况，尴尬地朝老师笑笑后，沉默了。

心底里，我却对这个叫“挣钱”的同学充满好奇。好俗气的名字，什么样的人呢?为什么老师如此介意我和他接触?走进教室，新同桌杨光很详细地给我介绍了班上同学的情况，最后，他强调说，除了“挣钱”，别的同学都不错。又是“挣钱”?哪个呢?我小声问。他转过头，在教室后排搜寻一圈后说。没来。

活动课时，因为第一天来，陌生，我没有和大家去操场打球。怎么不去打球?杨光返回教室找我。我不爱运动，想看会书。我说。我陪你吧，熟悉后就好了。杨光笑着坐在我身边。

你们是不是都不喜欢“挣钱”?我问他。主要是他自己不争气，班主任都快被他气死了，经常请假，成绩又差。杨光很气愤的样子。

他真这么坏么?我说。不信的话就自己看吧，我可没编排他。如果不是班主任老师心肠好，他可能早被开除好几次了。因为我的疑问，杨光有些不高兴。坐了一会儿，他就离开教室了。

2，

第一次见到“挣钱”时颇有些“狭路相逢”的感觉。

那天早上我匆匆忙忙跑进教室，一不留神，就被一个从教室里冲出来的同学猛撞了一下。一个趔趄，我后退了几步，在碰到栏杆时才停了下来。谁呢?这么急，像枚突袭而来的子弹。我抬头，一张陌生的面孔正怒视着我，他散乱的头发像被风吹散的稻草。

没长眼呀?他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忙道歉，心里却转念开了。谁呢?这么践?撞了我还骂人?

见识到了吧?他就是“挣钱”，不可一世的人物。才坐回位置，杨光就俯过身说。原来他就是“挣钱”，怪不得。

那一整天，我都在偷偷打量他。没什么特别的呀?只是他的眼神好冷漠。他一整天都趴在桌子上打瞌睡，不见任何一个同学找他说过话。可能他也懒得说吧，下课时他就望着窗外愣神。老师们似乎也对他视而不见。

放学回家，我欣喜地发现“挣钱”居然和我同路。我们先坐16路车到市政府站再转5路车到鹭虹花园站。我是下车后才发现他的。看见他，我友善地朝他打招呼，他理也没理我，瞥了我一眼后径自向前面的菜市场走去。

热情落空，我有些尴尬。想想，他可能就是这样的人，谁也不爱搭理。自嘲地笑笑后，我也转身走了。

第二天早上，我提前十分钟去等车。才到站台，就看见了他，怕再一次尴尬，我没打招呼，只是微笑着朝他点了一下头。

在车上，因为开关车窗的问题，我看到他和一个中年男子在争执着，他很固执地把车窗开到最大，整个身子趴在上面。中年男子盯着他，气愤地摇摇头说：“什么学生?简直流氓一个。”

虽是秋季，但大清早的打开车窗，晨风灌进来时也颇有些凉意。我注意到车里其他人都在不满地瞪着他。“挣钱”怡然自得地趴在车窗上，很享受地望着飞逝而过的街景，根本不管别人的眼神。

我坐在车厢的最后。望着他有些单薄的背，心里怪怪的，他怎么能这么自私呢?看来老师和同学都没有冤枉他。

3，

一个月下来，我和班上的同学都熟悉了，只是依旧没再和“挣钱”说过话，我怕自找没趣，但我知道了他真正的名字，他叫“郑前”，而不是“挣钱”。他每天依旧我行我素，时不时的还要旷几节课。没有人问过他为什么旷课，班上甚至没有同学了解他家的情况。同在一个班级，他好像是一个局外人。

可能长期同搭一辆车吧，也可能是我坚持不懈地在与他对视时的点头微笑，他虽不理睬我，但面对我的表情缓和了些，有时，还会回报我一个淡淡的，若有似无的微笑。

我很有信心和郑前成为朋友，事实上他并不是表面上看见的那样。他的冷漠，他的孤傲，好像只是在刻意的掩饰一些我并不知情的东西。

如果不是去市场买菜，我根本不会知道郑前有一个卖菜的母亲。那是一个年近四十，左脚残疾的中年女人。她的脸色蜡黄，却挂着浅浅的笑意。中午的缘故吧，生意很清淡，她端坐在摊子前整理青菜。郑前坐在她旁边，低着头手不停歇地在刮芋头。

郑前!看见他，我叫了一声。

他抬头看见了我，尴尬得羞红了脸。匆匆低下头，他没理我。

小前，是不是你同学叫你?郑前的母亲推了推他，很热情的招呼着我。

你要买什么?郑前没法躲，只好转过身，头耷拉着，小声低语，两只手却紧紧地绞缠在一起。

看到他一副措手不及的惊慌样子，我想笑却没有笑出来，我怕他误会，更怕伤到他年青的自尊。

郑前的窘迫我明白。以前在家乡时，由于父亲生意失败，我们家也曾贫穷潦倒过，那时，我偷偷的上街兜售冰棒，想为家里减轻一些负担，最难为情的就是遇见同学。我和母亲来到这个城市是为了和长期在外奔波的父亲团聚，他的生意已经步入正轨，并且在鹭虹花园买了套四居室的房子。

我帮你吧。说着，我跨过摊子挤了进去。里面狭窄的空间更显拥挤。面对我的突然进来，郑前很意外。

我爸妈都回老家了，要半个月才能回来，只好自己出来买菜。在这好无聊，没人一起玩。我是故意说给郑前听的，我希望他能邀请我去他家，或是来我家，毕竟我们是同学。可是郑前却跳出摊子，一句话没说就跑出了市场。

呆在原地，望着他跑远了的背影，我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孩子，怎么这样?郑前的母亲说。我知道她在替我解围，同时，她还热情的招呼我坐，并且邀请我有空去家里玩。望着满地狼藉的菜市场，闻着那阵阵传来的鸡鸭粪便的味道，我的胃在翻腾。和郑前的母亲说了会儿话，我就匆忙离开了。心里有些失落，还有些郁闷，我不明白郑前为什么会拒绝我的友谊?难道，他就不需要一个朋友么?

4，

一连几天。郑前都没去学校。我偷偷问了老师。老师一脸无奈地对我说，不知道，他说他家有事，请假了。

一个人去了菜市场，可是偌大的市场却找不到他们母子的身影。问了几个邻近菜摊的人，他们说得比较含糊，但我终于一路打听着来到郑前的家。

市场背后一条幽深的巷子里，在一座破旧的小楼前，我停住了。我已经听到了郑前的声音。他在和人吵架，声音很大，谩骂声中，还夹杂着阵阵哭声。

正在我犹豫着该不该进去时，郑前粗鲁地推搡着一个中年男人，努力地把他推出门外。那个中年男人扯着郑前的头发，怒气冲冲地甩了他一记耳光，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郑前的母亲披散着头发扑上前和中年男人撕扯一团，她悲切地哭喊着，你凭什么打我儿子?

站在门外，我已经听清了他们的谩骂，我还知道这个中年男人是郑前的父亲，他要离婚。面对这样的家庭闹剧，我不知自己是该离开还是

留下?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指指点点，一致指责中年男人的不对。可能是心虚吧，中年男人最终悻悻离去。

我看清了郑前脸上五道绯红的手指印，还有狼藉的泪痕。他搀扶起摔倒在地的母亲，瞟了我一眼，头便低下。我掏出口袋里的纸巾默默地递了过去。他接了，用纸巾帮他母亲拭干眼角的泪水，又用手轻轻地梳理她凌乱的头发。在他扶他母亲进去时，我跟了进去。

简陋的屋子，一地狼藉。郑前的母亲没有停止哭泣，她哀伤的恸哭让人难受。我心里空空的，又一片零乱，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们。郑前呆呆地站着，目光荒芜而忧伤。他站在他母亲的身旁，沉默着。

在郑前把他母亲扶进房间休息后，我把他拉了出来。在巷子尽头的小河边，我们第一次并肩坐在一起。夕阳下，秋风卷起满地的垃圾，那一幕让人心生悲凉。

你都看见了，我的家庭，是不是很可笑?沉默半晌，表情寂寂的郑前终于开口。

这不是你的错!我小心翼翼地说，生怕说错一个字伤害了他。

那天我们说的话很少，伴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我们长时间坐着，直到夜幕低垂。但我把手伸过去握住他的手时，他没有拒绝。那是一双粗糙的手，很大，很厚实，也很温暖。

5，

所有的同学都很惊讶我和郑前会成为朋友，就连老师也来找我谈话。老师是为我好，怕郑前把我带坏。

可是你们都不了解他。我固执地对老师说，随后把我知道的情况告诉了她。我希望老师不再对他有成见。

听了我的话后，老师张大嘴，吃惊地望着我。沉默片刻后，她说，对不起!是我们误会他了。

后来，老师多次去了郑前家。她对郑前的态度也一天比一天好。

郑前终于说服他的母亲，同意离婚。

他依旧每天放学后到菜市场帮母亲卖菜，只是没再旷课。他依旧在班上很少说话，但他不再冷着一张脸，不再我行我素，他的身边有我存在。

6，

我以为我和郑前会一起考高中，一直做同学的。他的成绩已经有了起色，凭他的聪明，我想，他会行的。他还答应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然而，升上初三时，郑前却突然转学了，连我也不知道，他和他的母亲去了另一个城市。

少了郑前的教室，我觉得空了许多。

收到他寄来的信时，已经是新学期开学后的事情了。原来离开这个城市是他母亲的意思，他们新的落脚点是他母亲的娘家。

郑前的信写得很长，洋洋洒洒七页。第一次发现他的文笔这么好，第一次知道在他不羁的外表下居然藏着一颗细腻而温柔的心。他说，他时不时的就会想起我，想起那些同搭一辆车的日子。

信的最后，他说：青春是什么?我曾经迷惑不解。现在我明白了，青春是首歌，我们就是乐章中跳动的音符。青春有忧伤，也有快乐，还有难以忘怀的友谊。是你，温暖了我冰冷的心；是你，为我唱响了那首青春的歌谣……

看着信，我静默着，望着教室外高远的天空愣神。那个孤傲、倔强的男孩终于长大，终于明白，青春是不断的拼搏，是进取，是学会宽容和面对这个世界。青春的歌谣里，有忧伤，但只要我们真心地唱出那些轻快、优美的旋律，天空就会敞开心扉，给我们展示明天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