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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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夏天,我和母亲商量好,冬天来的时候,带上小侄女到我这过冬。可这个冬天快过去了,母亲还没起行。我一次一次打电话催她快来,可母亲每次都说再等等看。这个春节我更加思念家人,我才发现我走得太远了。无论是我回家还是我的家人到我这来,都要当一件大事来决定,思来想去总有许多牵绊不能成行,脚步迈得困难,相聚之日无期,我心里充满了深深的难过和自责。
每逢佳节倍思亲,屈指算来,我已有20个春节没在家过了。
去年夏天,我带母亲等几人登泰山。母亲对岱宗风景显然并无多少兴趣,她似是为朝拜和祈求而去。她不放过每一个烧香拜佛的地方,我跟随母亲身边,深深体会了她朝拜的虔诚,我明白母亲在祈求什么。她双手合十,眼睛直视着面前的塑像,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头顶的白发刺着我的眼,那一刻我心里充满了心酸、歉疚和疼痛。这就是那个年轻时长得如花似玉百里挑一的母亲吗?
生活磨损了她曾经的美丽和青春,长年的操劳损害了她的健康,而母亲的皱纹有多少是因日夜思念女儿而生的啊!由于自己的年少无知,不谙世事,在决定自己的人生道路时一点也没考虑过家人的想法,没顾及家人的感受,让母亲多年来一直为我牵挂,因我而度过多少个不眠之夜!
我初次离家去外地读书时,确切地说不满15周岁。有一次探家,舅母说母亲真舍得,就一个女儿,让她走那么远。其实母亲怎么舍得!母亲从未干涉过我的人生之路,从未阻拦过我,尽管她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她知道她的女儿生性倔强,自己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也是疼爱我,舍不得说我一句,所以她总是在默默承受我对她造成的伤害。
十几年来,我总是背着行囊来去匆匆。母亲总是在我离家前默默地替我打点行李,买很多我爱吃的东西,直到我的包装不下为止。我走的前夜,甚至前几夜,母亲就开始紧张,照例是睡不好的。看她每次吃白色的药丸,我的心就开始流泪。自古多情伤离别!
走前的那些日子,总是有一层看不见的伤感弥漫在空气中,可却从未见母亲当着我的面流泪。有一次我打电话给小姨,她说今天去看我妈,见我妈一个人在房里大哭。原来就是因为想我,特别地想我,控制不住,自己一个人躲在家里哭。电话这头的我当时就受不了了……母亲因想我不知默默流了多少泪!
十几年了,每次我打电话回家,母亲都报喜报平安,说自己身体很好,家里一切正常。我再给我小姨打电话,小姨就会告诉我母亲最近头疼病犯了失眠了腿疼关节疼了……而我是在成年后听小姨说起母亲在如花的岁月时所遭受的对一个女人来说最大的不幸,给让母亲留下了一生难以磨灭的生理和心理的疮痛。我才知道温柔善良慈爱的母亲背着怎样的沉重的心灵重负在生活。母亲经历的苦难有多少,可能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我做了一个自私的人,我逃避了责任,我愧对家人,我为不能在父母身边尽孝而内心充满了深深的自责和疼痛。
父母却不会因子女的过错而不爱孩子了,他们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儿女身上。2002年我因车祸断了四根脚筋,说好了不让我父母知道,可母亲有感应,母亲最终知道了我躺在医院里,便开始整夜整夜不能入睡,尽管我一再说已经做好手术,很快恢复。可她终是放心不下,千里迢迢的让我弟弟亲自来看我。我弟回家后告诉她我没事,可母亲在夜里还是睡不好,担心我以后走路会不会瘸。直到一年后我和母亲见面,她看我走路很正常,才彻底放下心来。
母亲对我的牵挂是一生也说不尽的……
父亲性格刚硬,一生好强,在家族里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他用他的勤劳和聪明撑起了整个大家庭。在我儿时心目中,父亲是严厉的,难以接近。出乎我的意外,父亲对我的固执远行却没太多责备。只一次我回家探亲,他说:“你从小就是个懂事听话的孩子,我一直觉得不须为你操心,怎么长大了反而糊涂了呢!”。我从父亲的眼神和话语中读出了他对我的责备和失望。我难过至极,几乎当场落泪。我曾是多么渴望做一个让父母骄傲的孩子啊!尤其是从小就让我有些敬畏的父亲,为了得到一句他赞扬我的话,我曾是多少得努力去做一切事,然而我最终还是让父亲失望了。
十几年来,总是父亲送我踏上漫漫旅途。在晨色微启中父亲骑自行车带着我,每次在那段不太好走的老桥上我们便下车走一段路。这时父亲像做指示一样让我在外注意一二三四五项,我在他身旁答应着。河里的风很大,吹在我和父亲的面上、身上,我们的心情都因分别而显得异常沉重,因为每一次离别,将是两年甚至更长时间才能见面。那时我心里想着真不愿意回部队了,做个逃兵吧!我希望父亲能狠狠地骂我,骂我的孤独远行,骂我年少的轻狂和无知。可父亲同如母亲一样,因疼爱我,说过那一次后,从未再提起过。也许他知道下一代的路,由不得他来决定了。也正是因此,我心里的歉疚愈来愈浓,愈来愈重,压得我透不过气来。岁月流逝,我已不再是那个渴望漂泊的女孩,可已是身不由已。我仍一次次踏上遥远的旅程,仍是父亲送我,不过改用摩托车,再往后用小车,不变的是满含深切叮咛的在外注意一二三四五项。
这些年来,外公外婆和爷爷相继去世。最疼爱我的爷爷在病重时我也未曾在他床前守过一天,临走时爷爷一直在喊着我的乳名。当我读到父亲的信时,爷爷已离去多日,我捧着父亲的信痛哭流涕,愧疚之心难以言表。
今日收拾东西,无意看到1994年的一个日记本,随意打开看看,不知是冥冥安排的,还是天意捉弄我,刺着我的痛处,居然就是94年春节期间写的。2月5日,我在日记中写道:一切都预示着,新年的脚步正在到来。我非常想家!真是想家!坐在桌前,特别地想!哎,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2月6日又记:想家。思家是一种很复杂的感情。我觉得我对不起父母。有时不经意想起他们对我的细微的关怀,以及我的所作所为给他们造成的痛苦和对我的失望,我心里刀割般的难受。在这个春节,我突然觉得孤单无依,像失了母亲的婴孩,心里惶惶的。年轻时想摆脱一切羁绊,而在外生活的这些年,又使我明白我最需要的是父母的爱……
看到这里,我泪眼模糊,魂断神销,我为自己的选择后悔了,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原来远行的这十几年来,思念家乡和亲人一直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亲人其实早已融入我的生命,我们血脉相连,我是逃不掉的。不能在父母身边尽孝,将是我一生无法释怀的痛。如果生命能重来,让我在亲情和理想之间选择,我会毫不犹豫选择亲情,不再做自私的人。
在模糊的视线中,我仿佛看到远在千里之外日渐苍老的双亲,噢,爸爸妈妈,女儿累了,不愿再漂了,什么时候我才能回家呢……
(作者单位:广东省江门市人口计生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