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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今天,这里还是和“净土”、“神秘”、“原始”之类的词语形影相随。虽与县城咫尺之隔,却俨然另外一个世界。男人枪不离身,古代武士装扮,崇拜太阳,以树为神,信奉生死轮回,尊崇千年习规,四周“水流曲曲树重重,树里春山一两峰。茅屋深藏人不见,数声鸡吠夕阳中”,风光旖旎,恍如隔世。有人将这里称为触摸苗族原生态文化的“活化石”和“博物馆”。
丛林分割的山寨
从江县位于贵州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东南角。珠江的支流都柳江自西向东流过,两岸青山夹江对峙,从江就建在山与水的间隙,形成狭长而起伏的城区。半个世纪以前,国道尚未修通,都柳江是贵州高原通往两广最便捷的途径,江面上放木材的排筏一年四季川流不息。都柳江不但曾是交通要道,还是民族大迁徙的走廊。
岜沙距离从江县城7公里,在抬头就能望见山寨里侗族建筑标志鼓楼的视线里,显得十分突兀,这是一个纯粹的苗族部落,通常被冠以“最后的一个部落”称号。有学者推测,秦汉时期,苗族先民在朝廷的屡屡征剿下被迫辗转西迁,一部分人南下广西,继而沿都柳江进入月亮山麓定居,岜沙苗族很有可能源于其中一支。
岜沙是侗语地名,菌语称做“分送”,译成汉语又变成了“草木繁盛的地方”。由于受季风影响,冷暖气流交汇频繁,年降水量充足,5~10月份更是雨水丰沛。这里原始森林密布,郁郁葱葱,起到天然屏障作用,层层环绕,又分割成五个自然山寨。
干栏式吊脚木楼依山而建,高低错落,连成一片。山寨周边,田园叠翠,水坝纵横,竹林摇曳,采摘的妇女在羊肠小道上闪现,牧童借着落日的余晖赶着牛回返……金秋时节,挂满稻菽的禾晾与青山交相辉映,有一种旷达不羁、气度神圣的优美。古诗云:林光千里碧万重,花心沁骨春颜红。
沿袭祖先的习俗
岜沙注定不能拒绝外界的关注。当“岜沙”被外界形容为海市蜃楼时,密林深处的岜沙人正一如既往地沿着祖先的足迹踟躇而行。大寨、宰戈新寨,因为受旅游开发影响,露出些微商业化气息,拍照,表演都以付费为前提,倒是居住环境和生活方式依然如故。而较远的宰庄、王家寨和大榕坡新寨,没有受到丝毫浸润,还是一幅拙朴的千年传承下来的生活图画。
岜沙人的装扮与祖辈别无二致,保持已有一两千年。男子身着土法染制的黑色高腰衣,黑色直筒大裤脚,走起路来携风带气。他们的发型和剃头方式更属异类。男人,头部四周剃得精光,头顶却高高地挽着一个发髻,个个肩上扛着火枪,腰间别着砍刀、挂着鱼篓,一身古代武士装束。女子则身穿大襟衣、百褶裙,扎着彩条绑腿,走起路来婀娜多姿。
因为林深木厚,岜沙到处郁郁葱葱,我沉陷在其中,感觉空气里总是弥漫着淡淡的树香;寨前寨后都是遮天蔽日的于年古树,风吹过时卷起阵阵松涛。黔东南的许多苗寨都有一片不得随意砍伐的“保寨林”,而树在岜沙不单备受呵护,甚至还被崇拜和祭祀。据说岜沙人生小孩、办葬礼都和树建立起紧密关系。死后不造坟、不立碑,每逢此时,家里人都要栽下一株新树,在下葬的地点种一棵树。那些参天古树说明,岜沙人的祖先很早以前就居住在这里。显而易见,每棵树下都有一个岜沙人的灵魂。
对树的崇拜已渗入每一个生活细节。假如遇有人畜不安、生活不顺或天灾人祸都要到寨头大树下烧香祈祷。把树木当神祭拜,保护树木因此也成为习俗。这个传统经年累月,世代沿袭,当地的森林得以永远茂密葱翠,不会凋败荒凉,完整地保持至今,堪称伟大的奇迹。
烧柴怎么办呢?岜沙严禁砍伐寨边的古树,但允许在附近的树林里砍柴;除了自己留用,都在每个周末的赶场天挑到县城卖掉以补贴家用。赶场每次只能挑一担柴,并且必须徒步往返,据说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后来被写进民约:村民盗伐林木除了退回赃物外,还要处罚120斤米、120斤酒、120斤肉,请全寨的人食用;目的是“保护生态环境”,更切实的原因是一担柴卖6块钱,而从江县城到岜沙的单程车费是3块钱,如果坐车将一无所获,索性岜沙的柴禾供不应求。1977年,岜沙人倒是砍倒村头一株直径1.2米的古香樟运到北京用于建造纪念堂。随即,就在树址建造起一座八角亭以示纪念。
我是有点紧张地看完了“镰刀剃头”的整个“节目”,这是岜沙男子独特的成人礼,苗语称之为“达给”:岜沙男孩从出生那天起,不能随便洗头、梳头,更不能随便剃发、剪发,到十五六岁时用镰刀把一头长发统统剃去,只留下中央的一撮并梳成高高的发髻,也就是堪称岜沙部落标志的“户棍”发型。在村寨子的房前屋后、坝上沟里穿梭,总是会见到留着特别发型的孩子,目光清纯的样子,再点缀上那一头留着青白头皮的一绺,走起路来一踮一跷的劲儿,很是有趣。
我的目光也会落到岜沙人的身后。暗红色葫芦放有火药、铁砂,竹篓里是镰刀,竹篓的左边是柴刀,每个芭沙的成年男子都是如此。最简单的也少不了那柄柴刀。
岜沙至今保留着稻田养鱼的传统,张五常认为这是最符合经济学的中国人的传统智慧。吃鲜节时荡秋千,荡时必须面对太阳。据说村子里将有40~50个秋千同时在荡。而9月至10月,收割后的水稻要挂在巨大的禾晾上,只能男人去挂。
淡泊自信的日子
岜沙共有420余户、2100多人,近一半都姓衮,此外还有王、贾等大姓,人数很少的易姓、蒋姓和刘姓,是后来迁到岜沙的汉族,与苗族通婚而逐渐“变苗”的。
梯田是山峦间的美景,也是岜沙人的生存来源。蓄满水的梯田坝在夕阳下闪烁的迷人光芒很是壮观,但分配到各家各户最多也就三四亩,甚至两亩左右。几乎全都种水稻,一年的收成顶多自给自足,绝少有人卖米卖菜,其他收人主要靠栽在山上的桠柑。
不知为什么,这里虽然贫穷,却让我心灵舒坦。岜沙人很淡泊,也很自信,态度从来都是不卑不亢。到人家里看看,他们既不会太热情,也不会太冷漠。尽管旅游一再开发,新鲜事物在公路边接二连三地出现,但村寨里的模样其实变化不大。特别是丛林深处的宰庄、王家寨和大榕坡新寨。他们依旧平静地看着外人蹑手蹑脚地闯入,略带羞涩地笑笑,和气地打下招呼,有时还会大方地邀请你到简陋的家中坐坐。男人们大都下田、守牛或上山砍柴,依然枪不离身,偶尔从丛林深处穿来一两声短促沉闷的枪响,那是有人在打飞鸟。狩猎无疑曾是岜沙人代代相传的生活方式,但现在,除了在老寨表演给游客观赏,们几乎再无用武之地,而年轻人早就谋划着外出打工了。
平日里女人们三五成群地纺纱、织布、绣花或缝衣,男人们也会坐在家门口专注地编着笆篓,沉重的春米声里,啾啾的鸟鸣声……一切都写着纯净、自然。
风平浪静的响晴薄日,浸入骨髓的清凉舒爽;风雨交加的时候,但闻松涛阵阵。如果人间把“世外桃源”、“人间仙境”视作最好的词汇赞颂心灵栖息之地,那么这里是无可挑剔。
这里一直讳莫如深。据说上世纪90年代末,一些民俗学者和摄影家率先将岜沙介绍给外界,才招来后面的观光客和猎奇者,逐渐成了名声在外的熟客。但是,在密林深处,我惊讶地看到,岜沙苗民不为所扰,也不为所动,依然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