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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罕达的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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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活里走得深了,便会生出些问题来。一些问题随着事过境迁,也就跟着过去了;一些问题却紧紧地缠住人的一生,并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越来越紧迫。比如这样的问题:人活着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是永恒之问。无解之问。

永恒,是因为苍茫古今,人都必得面对这一提问。无解,倒并不是说没有答案,而是说没有标准答案。虽然总有人试图提供标准答案,可惜别人却并不买账。这问题没有谁可以帮你回答的,答案总得自己给出,万万作不得弊的。

当然,这个问题可以有不同的提法。“活着为什么?”或者问:“为什么活着?”问法不同,强调的重点也就变了。“活着为什么?”先承认生活的事实,然后才追问活着的目的。像一个走路的人,先上了路,然后才在慢悠悠的行走过程中辨别、指认行走的方向与想要到达的目的地。“为什么活着?”问题提得如此紧迫,必须先确认先于活着的一个目的或意义。仿佛不先搞清楚方向与目的地,便不允许生活出发,上路。前一问是在日常生活中追问生活意义的常态,因为我们已先被抛到生活中了,只能边行边思,悠悠缓缓地走向命运必然的终点。后一问是理性反思的常态,反思必得突显反思的急迫,而生活事实一旦进入思维领域,倒不显得那么紧迫了,因而可以被一再悬置、拖延,被等候目的的出场。但不管问题怎么问,“为什么”总在那里等着每一个经过者,不管你愿不愿意。

“活着为什么?”答案总是五花八门的。自己一旦给出了答案,生活就有了目标。为了富有,那就拼命去挣钱;为了显达,那就拼命往上爬;为了出名,那就想办法出名。这些目标比较实际,达成目标的手段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有些人的答案则相对虚幻一些,比如有人说,生活是为了幸福,但幸福是什么呢?对幸福的定义本身就歧义丛生,如何达成幸福也变得歧路重重。本来以为有钱了就可以幸福,但有一天发现自己有钱了,却没有自己想要的那种幸福;本来以为有名了就可以幸福,但有一天发现名是有了,幸福却还在远方。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其实,在生活中自我感觉到幸福的人也不在少数。问题在于,理性的追问紧随其后:“为什么活着?”真是要命的问题。要命就要命在这反思之上――我们对“活着为什么”的回答需要被反问,被审视,被省察:你要的就只是这些东西吗?你要的真是你想要的?你在生活里追求的那些东西真的能为你提供安身立命的根基?苏格拉底的名言:未经省察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其要义正在于此――它所要省察的不是活着,而是对“活着为什么”的回答的反思,并从反思里寻求“为什么活着”的答案。

我安身立命的根基在哪里?为什么活着?从这里开始,我们才开始了哲学的追问。追问从反思开始:你活着是为了什么?为了富有。富有?富有真是你的目的,那富有又是为什么呢?哦,富有是能为人生的享乐提供物质基础。但享乐可以成为生活的根基?……可以不答,但必须有问。正是在这样的问与答或是沉默中,“为什么活着”的问题才得以昭显。

在如此的反思与省察中,那些附加的生活目标脱落了。为什么活着的答案便呼之欲出。一般而言,对人生省察的结果无外这么几种――

为什么活着?不为什么,生活并没有什么终极的意义与目标。这样的回答导致虚无主义。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说,一个学者,在山上遇见一个放羊的小孩,便逗乐着问他,放羊是为了什么,小孩回答说,是为了把羊养大养肥。又问,把羊养大干什么?卖钱。又问,卖了钱又干什么?盖新房。又问,盖新房为什么?娶媳妇。又问,娶媳妇为什么?生小孩。又问,生了小孩干什么?回答是,小孩长大了又放羊。结局不得而知,也许生活照常运行,也许会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当生活在这样庸常的循环中找不到更高的依据作为参照,人也就沦为庸常之人而无力自拔。当生活失去终极意义与目标,丧失了终极价值的判断尺度,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我们便无从知晓。于是,生活,怎么都行,可以因庸常而沉沦,可以因无价值而自杀,可以因无意义而疯狂。或欣于所遇,暂得于己;或抛开一切,放浪形骸;或情随事迁,感慨系之。总之,剥落掉曾经赋予生活的那些意义与价值后,一切都空虚了。这种个人的虚无主义带来的哲学理解是:没有“本体”、没有“绝对同一性”、没有“永恒在场性”,没有“神”。在生活中没有可共同遵守的“绝对价值”与“公共权威”,一切都是相对的,可置换的,只要你能占有购买一切的手段。因而,除了手段暂时能控制的游戏规则,没有什么永恒不变的神圣原则。他们判定:曾经赋予生活的那些美好与希望的词语都只不过是虚词。

而另一些人则给出了肯定的回答,生活当然有终极目标与意义。这目标与意义是什么并不重要,但他们肯定地说,有。这样的回答便导向一种绝对本质主义。其相应的哲学理解是:终极意义保证生活的同一。他们找到的那种终极价值可以成为判断一切生活事务的尺度并努力把这种尺度普遍化。他们会说,这种终极价值与意义是他们的发现而不是发明,也就是说,是生活本来就蕴涵着的而不是他们制造出来的,因而具有普遍性,不但发现者得遵循它,其他人的生活也得遵循它。

为什么活着?省察人生省察到这个份上,理性得真够彻底。要么全有,要么全无,虚无主义VS本质主义,观念开始打架。这不是我的臆想,而是有案可稽的哲学史景观。但这并非苏格拉底的错。他的确说过,未经省察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但我们还忘了他说的另一句话:我所知道的只是自己不知道。

知不知,乍看上去,仿佛是在说无知,找不到生活的终极意义与价值,这不是虚无主义吗?当然不是。苏格拉底的知不知,用张志扬老师的话说,是“知向”。“知无知”是知人的智慧归根结底的有限性,即知终极意义与绝对真理“不可知”,终极领域虽然不可知,人却可以朝向它,即知向。知向也是一种知,且是更高的知,高于“知得”。“知可知”侧重于对终极本体的“知得”,“知无知”侧重于对终极域的“知向”。也就是说,在苏格拉底那里,形成张力的不是虚无主义和本质主义的紧张,而是“知得”与“知向”的紧张。这意味着,有终极意义与价值,但我现在还没有找到。因此:不能因为我没找到就说不存在终极的意义与真理,从而避免虚无主义的独断;也不能断定有终极价值而肯定我已拥有了它,从而避免本质主义的独断。

于是有了第三种选择,在知向的道路上漫漫求索。这倒让我想起了小说家格非所讲的一个和尚去罕达的故事:这名长年蛰居在扬州城外的高僧在一天黎明突然醒来,为梦中的一个名叫罕达的地方所吸引,便匆匆准备了行囊,在一个大雪封路的早晨踏上了去西天的茫茫旅途。能不能走到那个地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确信梦中的罕达的确存在,并且他已经上路了。格非解释说:灯草和尚经历种种艰难去西天,并非为了取回传说中的经卷,而是为了给自己预见之中的死亡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这和我们正在探询的生活的意义之谜真是再恰切不过了,生活的意义寻求,正是为预见之中的死亡作出恰当的准备与安排。死亡,意味着人的有限性。但正是因为这种有限性,才促成人朝向无限的寻求与行走。

罕达,就是一种召唤。命中注定,我们到不了罕达,同样的命中注定,我们要在某一个清晨出发,走向它。因为朝向它的行走就会在行走中获得那种意义的光照。像别尔嘉耶夫所感到的震惊一样:“我被这样的思想震动了:即使我不知道生命的意义,但探索意义已经赋予生命以意义,我要把全部的生命献给这种意义的探索。”当别尔嘉耶夫这样说时,他已经在去往罕达的路上了。而那个八十三岁的老人托尔斯泰呢,离家出走,逃向苍天,最终倒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小站时,他的罕达离他已经不远。同样的,当杜甫悲吟着“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时,那不是对罕达最深情而又最悲情的凝望?

从省察人生出发,并迈过绝对主义的独断,“得”而“知向”,我们就已经在走向罕达的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