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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秀莹的人间气象:《琴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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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秀莹小说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湿润。湿润的小说来自于语言本身。付秀莹的小说语言绝对是中国化的,你说不出她的师承关系,却只能认为是贴着人间而生的灌木野花。湿润的小说叙事视角,并不朝向自身,耽溺自恋,病态呓语,而是将边缘旮旯处的他者生活世界之皱褶打开,从而涟漪迭起。还有,有湿润目光的写作者,她的心灵也是非常亲和的,绝对不摆“元小说”的架子,不卖弄那些造作的花样,而是踏踏实实地做一点小说能做的事儿。因此,我将这种叙述伦理称之为谦卑叙事姿态。不一味地挪用西方小说的架子,亦不拘泥于古典白话,更不先锋创新,而是让讲故事这一传统竭力在人间烟火处获得自身完满而尊严的表达。

我先请大家看一个开头:

这一带,是老城区。多是那种朴实的平房,带着一个小小的院落,藏在弯弯曲曲的胡同深处。院子里,大都种了石榴树,还有枣树。窗台上,屋门旁,高高低低摆着几盆花草,在阳光里寂寂地盛开。狗在墙的阴凉里卧着,闲闲的,百无聊赖,偶尔把耳朵支起来,听一听门外的响动,往往只是摇一摇尾巴,也就罢了。也有楼房。很老的样式,原是那种很旧的灰色,这两年,不知什么时候,却被涂上一层很触目的赭红,仿佛一个严妆的迟暮美人,让人看去,只有感到莫名的凄凉。

这个开头,其实就已经表明作者的聚焦策略,采取的形式就是空间叙事。空间就是政治。略有知觉的人想一想,当你将视线投向通衢大道、高楼大厦、霓虹车流、达官贵人、小资淑女,且津津乐道地予以展示时,即已经隐含了一个空间书写的政治意向。没有任何一个视角是中性的,凝视什么以及如何凝视,终究含着主体与客体之间政治无意识的某种对话关系。比如上述引文,付秀莹为何要从这里作为开头呢?你马上会想到平民区、城乡结合部、四合院、棚户区――这就是空间区隔。区隔来自于政治与经济等资本的占位分配。同样,居住在这里的人抑或是主体,可想而知,他们能成为隐居此间、微服私访的“象征资本”的占有者吗?不会的。今天占据象征资本最多的人,都怕死得要命,且必须保持某种身份政治的禁闭想象、拒斥态度,以此来经营资本的良性循环。

从付秀莹小说开头,你已经发现了如贾樟柯等第六代导演抑或是纪录片作者甚至画家刘小东、忻东旺等人大致相同的某种审美趣味及其表达意向。我想这就是平民姿态。也就是书写政治。

其实《琴瑟》这个文本有了这个开头,即已经成功了一半。有人或许不屑,但我作为小说庞杂丛林中的读者,说实话,我们的小说还能飞到什么高处呢?还能搞出什么样的“星球大战”或“河外旅行”呢?伪神话、鬼传奇、老历史或者假预言,最终还是徒有其表、昙花一现。博尔赫斯再霸道,终究也不如鲁尔福的一个小中篇。同样,“先锋文学”再“先锋”,“新历史”、“新写实”等再“唯新是从”,也仅仅属于历史剩余想象的过渡物,小说家终究还是要“小说”生活、“小说”中国。当然是“说法”不同而已。我以为,小说还是要对现实举起自己的锋刃。具体这个“现实”怎么来理解,却是小说家自己的权益。我读付秀莹,就能感觉到她的每一篇小说,都不会令我这个读者失望。她让我觉得汉语已然是汉语自身美学表达的可能性。付秀莹做得非常棒。

顺着上述物象化空间展示的线头,自然也拽出了人作为寄寓此间的主体。这是一定的。人是空间中的另一身体空间。而身体空间还可能生产出日常习性空间、夫妻感情空间、单位工作空间以及血缘亲情空间,甚至记忆空间。果然不出意外:

这一家,其实只有夫妻两个。男人个子不大,却结实。留着平头,紫红的面皮,想必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痕迹;女人呢,很高,略有些胖,显得很丰满。皮肤倒是白净,留着一头长发,在脑后梳起来,一直拖到腰际,走起路来,一荡一荡。看上去,这一对夫妻,总有三十多岁了。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孩子。平日里,只见他们两个人进进出出。或者,把小孩子寄养在乡下了也未可知。他们住的房子,门前,竟有一片篱笆围起来的空地,算是小小的院子。院子里,边边角角,种了庄稼,菜蔬。几棵玉米,几棵高粱,还有丝瓜,牵牵绊绊的藤,攀着篱笆墙,一路纠缠上去。篱笆旁边,停着一辆三轮车。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废品。矿泉水瓶子,纸箱子,塑料桶,还有旧的书报。这是他们的生计。

通过上述细节,我们对开头所谓的空间政治,已经有所透析,即空间就是职业与身份以及角色塑形的基本形式。夫妻俩就是破烂王。《长恨歌》也注重视点的游移转换,甚至还加上了一个鸽子式的造作视角。但不如付秀莹做的活叫人亲和,她是自然的平行视角,而不是居高临下,窥探呈露。你感觉王安忆的写作如同大导演操纵的那些“海派”般的陆海空摄影机械,而付秀莹却是拿着一个小DV,由之所敞开的风景迥然有别,人也就被赋予了不同的身份和习性。

具体《琴瑟》的聚焦点就围绕着一日三餐、夫妻二人各种生活而来,萦绕着驳杂的烟气,湿气和人气。游动于空间中,却并不死板,而是专心于细节的营构;同时叙述人却并不随便扰乱或盲目介入男女的内心世界,而能保持某种看似局外却不冷漠的打量、揣摩、体悟,真切有余,意味十足。一个非常好的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