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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米 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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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忠贤老汉是去年进城的。当时他五十八岁。儿子张子明、儿媳尹咏丽三番五次做张忠贤老汉的工作,让他别在村里种那片地了,来城里享享福,说你都五十八岁了,何必呢,又不缺吃不少穿的,更用不着你出力流汗地种出来的那些麦子、玉米。张忠贤老汉便终于动心,并最终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他生活了五十八年的张家营子。

张子明、尹咏丽都在春海市人民医院工作,张子明是公派留美回来的医学博士,医院里的专家,对口腔疾病颇有研究,曾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美国医学协会期刊》等世界著名医学杂志上。尹咏丽是白求恩医科大学的硕士,人民医院儿科的大夫。他们在春海市这个城市规模一点也不亚于省会的地级城市里,有一套二百多平方的装修得非常漂亮的复式房子,过着富足的生活。

张忠贤老汉就这么一个儿子,老伴已经没了,是心肌梗塞去世的。那时张子明还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读书。张忠贤老汉和老伴吃过晚饭后,准备上床睡觉,正在拿着铲子封炉子的张忠贤老汉,听着身后从院子里提溜尿罐子进来的老伴出溜到了地上,赶紧过去呼唤,并找来村医抢救,但一切都已经晚了。这也是张子明为什么非要让张忠贤老汉进城来的一个重要原因。张子明想,母亲没有了,只剩下父亲一人在乡下,毕竟有些不便,如果再发生像母亲那样的情况怎么办?当然,父亲的身体非常好,一般不会出问题,但万一呢?母亲当年不是也非常健康来着吗?父亲母亲为了他读书,省吃俭用,吃了不少的苦,遭了不少的罪,母亲还没有得到他的孝敬就已经过早地走了,他不能让父亲也享不上他的福。否则,他会一生不安。

张子明、尹咏丽的房子在春海市北边,一处新建起来不久的生活区里,叫黄金国际。里面住的基本上都是比较体面的有钱人,因为房价在那里摆着,当时均价是五千八百一平方米,这在这个房价基本都是三千来块钱一平方米的城市里,简直就是贵到天上去了。每套房子仅毛坯房,没个百八十万都拿不下来,一般的人谁会买这里呢?

黄金国际里不但房子好,地下车库好,物业管理好,环境绿化在春海市所有的生活区里,也是一流的。里面小桥流水、假山老树、葛藤水车什么的全都有,布置得非常讲究,真正像一处漂亮的花园。

张子明带张忠贤老汉到洗浴中心洗了澡,理了发。尹咏丽给张忠贤老汉换上拖鞋,把张忠贤老汉换下来的从张家营子穿来的衣服,塞进张忠贤老汉带来的提包,放到地下室,张忠贤老汉过上了城市生活。

说实在的儿子张子明对张忠贤老汉好,儿媳尹咏丽也很孝顺,对儿子儿媳,张忠贤老汉说不出半个不字,但来到后仅过了七天,张忠贤老汉便对这里的生活感到有些不适应了。

张忠贤老汉觉着张子明、尹咏丽给他准备的席梦思没有他在张家营子时睡的木板床好,太暄,一躺一个大坑,跟睡在棉花里一样,腿和胳膊根本都伸展不开。翻个身也困难。睡一晚上,累!

衣服也别扭。在张家营子时,天天都穿着下地的衣服,风里来,雨里去,到灶房,进猪圈,背柴火,拾牛粪。只有逢年过节出个门走个亲戚时,才穿一穿压在箱底的新衣服,穿完后接着就收起来了。而在城里,不过年不过节不出门不走亲戚的,天天也都要穿着新衣服,这不把新衣服都给糟蹋了,浪费了吗?

儿子儿媳也不注意,每天上班时都要抱着亲一下,下班回家后也要互相抱着亲一下,吃饭时你夹菜放到我嘴里、我夹菜放到你嘴里不说,晚上做那事时动静还特别大,弄得床铺扑腾扑腾地响,儿媳叫得嗷嗷的。张忠贤老汉刚来的那一晚上,还以为儿子混账不懂事,和儿媳吵架呢,赶紧摸上拖鞋,开门就想到楼上去教训教训儿子。儿子儿媳在楼上睡,房间正好在张忠贤老汉睡的房间的顶上,和张忠贤老汉的房间冲着。一听,儿媳的声音又成那种哆哆嗦嗦的非常有韵致的幸福的声音了。张忠贤老汉立刻明白了,赶紧脸红得像烧火一样地猫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悄悄退了回来。等那动静闹腾完了,张忠贤老汉也睡意全无了,大半晚上都睁着一双老眼。仅隔两晚上,儿子儿媳又那样了,张忠贤老汉就想,如果以后他们隔两晚上就这样一次,隔两晚上就这样一次,那这觉还怎么睡,不把这身子骨熬蔫吧了呀?张忠贤老汉希望儿子儿媳以后再弄那个时动静能小一些,谁都年轻过,何必那么孟浪呢,细水长流,来日方长,日子还多着呢,有的是大把的时光!但张忠贤老汉只能是希望希望。昨天晚上,儿媳又叫得嗷嗷的了。你根本阻止不了,也没法阻止。只能在他们忘情地快活时,自己拿被子将自己的耳朵堵上,由着他们。

还孤独。三岁的小孙子伊凡在春海市的一个贵族托儿所,全托。每周一早晨由他妈妈尹咏丽开车送去,然后再到周五尹咏丽下班时开车把他从托儿所里接回来。周一到周五,张子明、尹咏丽每天上班出去就是一天,下午下班才回家。这样,除了周六、周日外,周一到周五的五个白天里,这座二百多平方的拥有一厨两卫两厅和五个房间的复式房子里,就只有张忠贤老汉一个人了。刚开始时,张忠贤老汉还因为新鲜,踩着木地板楼上楼下地瞧,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转。坐在便盆上一次次按照张子明教的,按了按钮,用热水冲屁股,窝在沙发上看大得跟电影幕布差不多的大液晶电视,站在鱼缸前观赏游来游去的叫不出名堂的热带鱼,逗阳台上鸟笼子里的鸟,观察客厅墙上时钟上那个一到正点就从一个小圆洞里蹦出来咕咕咕报时,报完后又弹回去的鸽子。但几天过去后,张忠贤老汉就没什么兴趣了。

也不安。在张家营子时,地里家里的,有干不完的活,五冬六夏天天闲不住,来到城里后可倒好,庄稼也不用种了,水也不用挑了,柴也不用晒了,猪草也不用打了,牛圈也不用垫了,天天在这个房子里,吃了玩,玩了吃的,和圈里的猪一样了。

儿子张子明、儿媳尹咏丽告诉过张忠贤老汉,说爹,你要愿意出去走走就出去走走,记着咱们的楼号和单元号,别走错了就行。如果要出生活区,就记着咱们这生活区叫黄金国际。他们还给了张忠贤老汉房门和单元门上的钥匙,并教会了张忠贤老汉怎么用,开房门上的防盗门时朝哪转,转几下,开单元门时朝哪转,转几下,并让张忠贤老汉试了几次,很简单,没问题。

可张忠贤老汉站在阳台上,看着窗外,心里头对外面的城市充满了恐惧,不太愿意出去。在张家营子时,视野里看到的是一览无余的庄稼,夏天基本是麦子,秋天基本是高粱、谷子和玉米,一望无际,全都静在那里。活动的,快一点的是田埂土路上行进的马车,慢一点的是田里拉梨的牛,散漫的是山坡上啃草的羊,让人踏实、舒坦、亲切。而城里,视野是被阻隔的,那么多的楼,一栋挨一栋,还那么高,高得都让人可着劲地仰起脖子瞧才能到顶,太压抑了。街上一辆接一辆的全是汽车,嗖嗖嗖地贴着人的身子跑,真担心一不留心会被撞着。还有那么多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中国的外国的,乌悠乌悠的,让人眼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