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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舍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这是到了北碚后一个非去不可的所在。雅舍为著名作家梁实秋旧居,与一部名为《雅舍小品》的作品紧密相连。此前的梁实秋,也创作过不少作品,但真正产生影响者,当属《雅舍小品》。《雅舍小品》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声誉,奠定了梁实秋在中国现代散文史上独特而重要的地位,乃至后来的不少作品,也以“雅舍”冠名,如《雅舍忆旧》、《雅舍怀人》、《雅舍杂文》、《雅舍散文》、《雅舍谈吃》、《雅舍菁华》等,差不多形成了一个雅舍系列。
《雅舍小品》的字里行间,透着一种苦中求乐、苦中作乐的幽默与达观。难得的是,这并非作者刻意为之,而是平实简朴的生活,从容恬淡的心境的自然流露。我最早知道梁实秋其名,自然不是什么《雅舍小品》,而是中学课本里鲁迅先生的一篇文章——《“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当年鲁迅与梁实秋之间的那场争执,本属文艺翻译的学术之争,可一旦“上纲上线”,纳入政治范畴,就变得面目全非了。有论者说,梁实秋与鲁迅交恶对阵,是他文字春秋的一大败着。此言实不虚也,如果不是“”结束开禁,梁实秋的作品大量出版,其人其文得以重新评价,他在我们心中的形象,恐一时难以逃脱“资本家的乏走狗”这一“定论”。
如今的雅舍,在北碚汽车站北面,位于碚青路边的高坡上——据说这儿如今已是北碚区的黄金地段。往上攀缘,走进写有“梁实秋旧居”的一座小小山门,跨过数十级石蹬台阶,但见一幢矮矮的平房,紫色的小瓦,黑色线条将白色外墙勾勒成黑白相间的长方形块面,着实透着几分雅趣。房前有花圃,围以楠竹栏杆;屋后山坡,筑有凉亭;屋旁一棵大树,长枝逸出,斜在雅舍门前,平添几分大自然的生气与野趣;两旁是高楼,雅舍就这么静静伏在一块相对开阔的地面,显得既精致又朴实,既淡定又风雅。进入舍內,里面装修一新,陈列着梁实秋各种版本的《雅舍小品》和其他作品,不同时期的一百多幅照片,研究他的评论著述,还有相关的纪念物品,比如一张八仙桌上摆着的围棋,一部正在创作或翻译的手稿等。
据梁实秋及相关人士描述,当年的雅舍,既不是如今交通方便的北碚城区中心地带,也没有经过“整旧如旧”修复后的这么“现代”与“雅致”。华北沦陷日寇之手,梁实秋上了“黑名单”,为逃避追捕,从北平几经辗转来到北碚。1939年5月,他与友人吴景超合买了这栋位于郊区的房子,在《北碚旧游》一文中描述道:“六间房,可以分为三个单元,各有房门对外出入,是标准的四川乡下的低级茅舍。窗户要糊纸,墙是竹篾糊泥刷灰,地板颤悠悠的吱吱作响。”正是这么一间“低级茅舍”,却取了一个“雅舍”的名字,主要是“没有门牌,邮递不便”,梁实秋便提议以合买人吴景超夫人龚业雅名字中的“雅”字命名了。对此,他稍带几分解释地写道:“后来我写的《雅舍小品》颇有一些读者,或以为我是自命风雅,那就不是事实了。”
其时,梁实秋孤身一人,夫人带着三个孩子仍在北平,直到1944年才来北碚相聚。六间房的雅舍,梁实秋一人占了两间,友人一家住两间,另两间租则给了其他两位先生。抗战时期的乡居岁月,于梁实秋而言,实在清苦得很。雅舍设备简陋,睡的床是四只竹凳横放,上面搁一张棕绷,睡上去吱吱作响摇摇晃晃。雅舍附近没有水源,吃水要到挺远的嘉陵江去挑。夏天则蚊蝇飞舞,令人防不胜防。饮食也十分节俭,吃的平价米中常有小砂石或稗秕,而菜“大概尽是白菜豆腐的天下”。
当年的雅舍,严格说来,只能算作陋舍。读着梁实秋的忆旧文字,我不由得想到了刘禹锡《陋室铭》中的名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虽然地偏路远、条件艰苦,可雅舍常常高朋满座、友人如云,老舍、冰心、卢冀野、徐景忠、方令儒、余上沅等诸多文化名流都是这里的座上客,梁实秋招待他们的,往往是一场精神的盛宴。雅舍前面的花圃,那时是一块平坦的空地,坡下的公路与市区,还是一片稻田。于是,春秋佳日之时,三五友人泡一壶清茶,搬出藤椅坐在空地,眼底是千重稻浪,对面半山腰是运煤火车呜呜长鸣冒出的阵阵白烟,头顶是掠过长空的一行白鹭,他们天南海北,放言高论,无所不谈。一次,有客前来就宿,雅舍无处下榻,他们便以打麻将为乐,在两盏油灯下酣战不休,直到公鸡报晓,兴阑人散。还有一次,冰心来到雅舍,正值寒冬,大家便围炉而坐,一边烤火,一边谈至深夜。后来梁实秋回忆道:“冰心那一天兴致特高,自动地用闽语唱了段福建戏词,词旨颇雅。她和业雅挤在一个小榻上过了一夜。”雅舍之“雅”,并非物质生活的精致与富足,而在于“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体现在性情的高雅、操守的坚持与精神的追求上——清茶润喉,浊酒助兴,下围棋,打麻将,拂清风,赏明月,谈文化,析时政,忆往昔,话人生……主客不分,融融泄泄,此乐何极!
雅舍成了抗战时期流寓北碚的文人墨客的一个沙龙,他们纷至沓来,推波助澜中,雅舍变得更其“雅致”了。一次宴饮,书画皆绝的彭醇士画了一幅水墨山水《雅舍图》,众人展卷观之,梁实秋不禁叹道“:遒劲之中含有秀润之气,雅舍本不雅,经他一加渲染,土坡变成了岗峦,疏木变成了茂林,几楹茅舍高踞山巅,浮云掩映,俨然仙境。”
而雅舍之声名鹊起,为圈外大众所知,还在于学贯中西的梁实秋那支生花妙笔。友人刘英士在重庆办《星期评论》,他应邀写稿开专栏,名为“雅舍小品”,一气写了10篇。《星期评论》因故停办,梁实秋却写出了“惯性”,上瘾似的依旧写个不休,又在《世纪评论》发了14篇,后以《雅舍小品》为名结集出版。这些文字,写得从容平实、自然婉约,又不乏幽默旷远、隽永洒脱之气,深受读者喜爱。诗意充盈笔端,陋室在梁实秋笔下,宛如人间仙境:“雅舍最宜月夜——地势较高,得月较行,看山头吐月,红盘乍涌,一霎间,清光四射,天空皎洁,四野无声,微闻犬吠,坐客无不悄然。”雅舍“有窗而无玻璃,风来则洞若凉亭。有瓦而空隙不少,雨来则渗如滴漏”,苦中作乐、陋中求雅的怀情,着实令人叹赏不已。
于是乎,梁实秋这些温婉素雅的文字,一时风行开来,洛阳纸贵,流传至今。据不完全统计,《雅舍小品》迄今已再版三百多次。有人说世上凡有华人之处,就有《雅舍小品》,看来此言并非虚妄。日寇横行,全民抗战,而梁实秋却于国难当头、抛家独居、生活困窘之中,写下如此淡雅平和的文字,从中感受不到半点抗日与悲壮的气氛和情怀。一方面,他对日人有着深仇大恨,在北碚仍从事着抗日的具体工作;另一方面,却仿佛忘了家仇国恨,与时代隔膜着,留恋于“风花雪月”之情。其为人与为文,看似分裂悖反,实则个人性情与艺术追求使然。
先说个人性情。冰心与梁实秋过从甚密,从女性与作家的角度,看人待物,当尤为贴切。冰心说:“一个人应当像一朵花。不论男人或女人。花有色、香、味,人有才、情、趣,三者缺一,便不能做人家的一个好朋友。我的朋友之中,男人中只有梁实秋最像一朵花。”方令孺论梁实秋说:“拟其为梨花,以其淡泊风流有类孟东野。”事实也正是如此,雅舍外面,种的就是梨树。正是个人性格、内在风骨与天然情趣,决定了梁实秋的从文之道乃至人生走向。
再看艺术追求。梁实秋对文学服务于政治的观念,大不以为然,一贯反对“文以载道”,反对思想统一,渴望精神自由。其文学观,并不以阶级性为旨归,而是描写、表达、反映永恒不变的人性。这,也是他与鲁迅论战,以及在北碚卷入“与抗战无关论”,被左翼文人攻击的原因所在。
逝者长矣,往昔的个人恩怨与论争,都成过眼烟云。历史在不断的淘洗中还原真实,同时过滤一切人为的装饰。正因为文学的生命在于阅读与流传,雅舍也从刻意的打压与长时间的湮没中浮出水面,于1990年终于得到北碚文史专家的确认。
观赏、感受、拍照,总觉得修缮一新的雅舍,缺少了当年的简陋之趣,显得过于雅致了一些;而周边的环境,也过于现代与嘈杂了一些。梁实秋1946年秋离开北碚,住了七年有佘的雅舍,已烙印在他的生命与心灵深处。此后,他不仅创作了“雅舍”作品系列,就连离开大陆后的台北新居,也一仍其旧地名为“雅舍”。
也不知台北的雅舍如何,真想找个机会去那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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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击日本的内心世界,日常生活的雅趣追求。梁实秋的雅舍及《雅舍小品》看似与当时的人生经历和环境有所分离,实质上还是统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