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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海潮
秦 观
梅英疏淡,冰澌溶泄。东风暗换年华。金谷俊游,铜驼巷陌,新晴细履平沙。长记误随车,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西园夜饮鸣笳,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兰苑未空,行人渐老,重来是事堪嗟!烟暝酒旗斜,但倚楼极目,时见栖鸦。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
《望海潮》的词牌最早见于柳永的《乐章集》,最著名的要算柳永写钱塘的“东南形胜”一首。作为后来人的秦观,虽在词的整体特色上有别于柳屯田,但早年也曾有两首咏都市的《望海潮》,一首写广陵的“星分牛斗。疆连淮海”。一首写越州的“秦峰苍翠,耶溪潇洒”,均表现出一种豪情盛气,并明显地带有模仿柳永词的痕迹。但真正能体现秦观词独特的深婉风格的,是另一首写洛阳的《望海潮》。
元好问曾在《论诗三十首》中拿秦观的“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晚枝”与欧阳修《山石》中的“芭蕉叶大栀子肥”相比。说“始知渠是女郎诗”,认为秦观词太过柔弱了。但词毕竟不同于诗,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曾说:“词之为体。要眇宜修”,并说词的妙处就在于其“能言诗所不能言”。其实。无论从词的产生还是词与诗的区别来言,柔婉精微都是词的醇正之质,至于苏轼、辛弃疾等人不断扩大词境,以“诗”为词,甚至以“文”为词,也是词在发展演变的历史中所不可避免的。
这首《望海潮》为秦观晚年所写。秦观少年豪俊,胸怀壮志,一直希望能驰骋边疆,建功立业,并以为“功誉可立致,而天下无难事”,但世事艰难,他37岁中进士。到43岁才在朝廷谋得一职。可不久,即被卷入党争的政治漩涡,随苏轼、黄庭坚等人屡受迫害,先后被流放到郴州、雷州等地。过高的人生期许和过多的失败挫折使他异常失望痛苦,再加上心理承受能力差、性格纤弱,使得他比一般人领会了更多人生痛苦,所以,他的词作多凄厉哀伤之声。无论是“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还是“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都浸透着伤心的泪水。充满着揪心的愁恨。但秦词的妙处不在于以离愁别恨动人,而在于情韵兼胜,最是词之“本色”。
此词写故地重游。首句“梅英疏淡。冰澌溶泄,东风暗换年华”。写季节的变化。梅花逐渐稀少了、褪色了,结冰的水流也融化了,东风悄悄吹来。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又换了一年。你看。秦观的心灵是多么细腻和敏锐。“梅英疏淡,冰澌溶泄,东风暗换年华”,不仅是花开花落,连花瓣颜色的浓淡都领会了,不仅是冰结冰溶,连冰下水流的声音都听到了,而一个“暗”字更识破了东风蓄谋已久的小诡计――我知道,你来了。仅十四个字,就把季节微妙的变化细腻地描绘出来。
就像春天来得无声无息一样,作者的思绪也在不知不觉间回到了过去。那是怎样美好的春天呀:良朋盛侣,携手漫步在雨后平坦的道路上,走遍了洛阳名胜,享尽了春日情趣。最有意思的是。骑在马上,只顾左看右盼,信步于“铜驼巷陌”,忘情于“金谷俊游”,竟错跟了别家女眷的车子。韩愈有诗“直把春偿酒,都将命乞花。只知闲信马,不觉误随车”,诗名日《嘲少年》,可实际上,这正是青春年少的轻狂和得意呀!更何况,在这“误途”上,正柳絮翻飞,蜂蝶起舞,浓丽的春色沿柳下桃蹊被“乱分”到无数人家。好一个“乱”字!真是写尽了春之盛、之烂漫、之浓郁!它充溢在每一个空间,翻飞在每一户人家,那么,还有谁的心中不洋溢着春天的喜悦和快乐呢?王国维《人间词话》中评宋子京《玉楼春》云:“‘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此处的“乱”字不也把春景之盎然。春意之浓郁刻画得淋漓尽致吗?良日苦短,又是在不知不觉中,夜晚降临了。尚未尽兴的作者和友人一起来到西园。把盏高歌,那繁盛的灯火使明月失去了光辉,那飞驰的车辆擦损了路旁的花枝。“碍”、“妨”二字给人拥挤、盛密之感,恰恰极言了当时的热闹、繁华,与失辉之明月。擦损之花枝是很好的对比。
然而。“兰苑未空。行人渐老”,今日故地重游,看到的是夜雾弥漫中飘飞的酒旗。听到的是老树枯藤上乌鸦的鸣叫,真可谓“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也许,春花秋月只能装进岁月的口袋,并尘封起来,不经意间打开时,流出来的便全是辛酸和眼泪!
整首词结构错综,先由今忆昔,再自往感今,不知觉间即将不同的时空场景,密集的诗歌意象转换迭现,不仅独到不俗。而且十分切合词人百感交集的复杂心理。流年似水,物是人非,今昔之感,盛衰之叹都在时空的迅速转换中冲击着你的心。而文辞的华丽,描绘的繁缛不仅有六朝小赋的体调,更写尽了过去的青春、热闹、繁华和今日的衰弱、孤独、感伤。在这曲折起伏之间,我们看到作者心绪的流动,也体会出他对现实生活毫无假借的善感心性。最后一句“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更是融情入景,赋予整首词柔婉深约的特质。“奇祸一朝作,飘零至于斯”。思归之情,只能随流水而去。无止无休,无涯无际……
宋词自柳永大量填置慢词以后,在结构上就有了从自然天成到思索安排的变化,但结构贵在严谨而不呆板,变化而不生硬。这首词结构复杂却又切换自然。不留痕迹却又有迹可循。从“东风暗换年华”到“金谷俊游”是不露声色的时空转换,而“长记”、“重来”是轻轻淡淡的点拨说明,正所谓雁过“无痕”却又“有声”。这种时空的处理既飘逸又深挚,也造成读者内心千回百转的思绪。
欧阳修有词《浪淘沙》曰: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共?
同样是今昔之感,同样是前欢后寂,同样是洛阳东风,但欧、秦二人毕竟有着气质、胸襟的不同,所以欧词中虽也有悲慨。却又更多豪放之气和沉着之致,更多理性的思考和推断,秦观却只做单纯的感动和承受。其实。词至北宋,已经有了多样化的写法,在原来“女性化”的传统中加入了许多复杂的质素,或多或少地改变着词柔婉精微的特质。他们中,有以辞采胸襟胜的,如苏轼;有以情事胜的,如韦庄;有以学问修养胜的,如晏殊、欧阳修;秦观词的特色就在于他与上述几家均不相同,他又回归到更为精纯的词的本质上去,正如张炎《词源》所论,秦词“体制淡雅。气骨不衰,倩丽中不断意脉,咀嚼元滓,久而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