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和娃娃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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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的家和我家，屋挨着屋，在同一个院子里。
我们的房前，有一条河，名字叫平渡河。河水不紧不慢地流淌着，常年清澈见底。河里生活着不少鱼类，其中最多的就是娃娃鱼。娃娃鱼的学名叫大鲵，也有叫“动物人参”的。它分为大鲵和小鲵两种。小鲵长不大，最多只有五六寸长。
这是小时候。大伯告诉我的。
每年春季，桃花雨过后，当生产队长的大伯就吆喝着村里的男人们一齐到山上，把野生的黄姜挖回来，洗净、剁碎、兑少量的水，用石磨磨成汁。装进木桶里面。夜里鸡叫三遍时，男人们沐浴着朦胧的月光，把木桶挑到河边，再兑一次水后，把这勾兑好的黄姜汁儿倒进河里，然后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抽着旱烟，唠着家常。静寂的夜空中不时传来几声粗犷的大笑声。
终于。东方露出了一丝亮色。男人们收起烟袋。朝河边跑去。河里影影绰绰，都是泛着鼓囊囊的肚皮的鱼儿，漂在水面上，任凭他们打捞。这些毒昏的鱼儿中，不仅有红尾巴鱼和土鱼。也有小娃娃鱼和肥肥的大娃娃鱼。
大伯专拣大娃娃鱼捞。
大伯把娃娃鱼装进蛇皮袋里扛回家，大盆小缸的装着。这些娃娃鱼不仅个头大，而且肉质洁白细嫩，肥而不腻。大伯选好一条娃娃鱼开肠破肚。洗净腹腔。然后大妈就灶前灶后地忙碌起来。大火烧起来了，铁锅里的水沸腾了。“呼哧呼哧”地冒着白烟。大妈在砧板上“嘭咚嘭咚”地剁，不一会，鱼肉剁好了。大妈迅速地把准备好的佐料和娃娃鱼肉呼啦一下全倒进锅里。锅里马上传出“啪啦啪啦”的声音。一袋烟的功夫，一锅鲜嫩的娃娃鱼汤就炖好了。温柔的晨风追随着娃娃鱼汤的清香味，在坐南朝北的土墙房屋上空飘荡，四处乱窜!
村里的许多小孩们嗅到鱼香味，都拥到了大妈的身边：“婶婶，我也想喝。”“好，好，都有份。”大妈一边高兴的应着，一边把鱼汤盛给这些小馋猫们。
我却在这个时候，生了大妈的气。我是她亲亲的侄女，她却不管我。首先给别人家的孩子一人一碗。我坐在墙角满脸的怒气，望着大妈进进出出的忙碌着。
往往是最后，大妈才递给我一碗。
那些吃不完的娃娃鱼，大伯就用篾条串起来。挂在土墙的屋檐下。风干。放到冬天再吃。这样的方法，被村里家家户户的人使用。娃娃鱼也成了我们村里待客的一道好菜。
村子里独有一位老人是不吃娃娃鱼的。她就是我奶奶，大伯的亲妈。她常常念叨：“作孽呀，作孽呀。连人鱼也吃。要遭报应哦。”大伯最不爱听这话。每当奶奶念叨的时候，他会马上离开。小小的我也很诧异：娃娃鱼。它怎么会是人鱼呢?
大伯的做法和奶奶的反对，让我搞不清楚究竟谁对谁错。
但是，自从听到奶奶的那些话以后，我对娃娃鱼忽然生出了别样的痛惜。
有一次，我在河岸边玩耍，无意中看到一只娃娃鱼，动作迟缓的在沙滩上爬行。我一把抓住了它，想和它一起玩耍。我猛然看到，有一种晶莹的液体，从娃娃鱼极小的眼角溢出。同时，娃娃鱼的口腔里还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像婴儿的啼哭声。我一下子想起奶奶的话，不禁恐慌起来，随手把娃娃鱼丢进了河里。
我跑回去问大伯：“大伯，娃娃鱼为什么要哭?它们怎么了?”大伯说：“娃娃鱼不能出来晒太阳，就哭!”我纳闷了：为什么生活在山涧小溪里的娃娃鱼天生就会叫?难道它们真的是因为不能出来晒太阳，就要把叫声变成哭声吗?
大伯不理会我的纠缠。
时间一天天的在流逝。渐渐地，我惊奇地发现。河里的娃娃鱼少了。这些会叫的娃娃鱼们，这些自然界的精灵和宠儿们!它们在越来越多的危险面前。似乎明白了，小河已经不再是属于它们的温馨家园了!也许深潭才是它们最终的庇护所!于是，鬼精灵似的它们不再成群结队的爬到河滩上。而是躲进了深深的潭水里。
再也看不见娃娃鱼的我，心里竟生出丝丝莫名的喜悦。为娃娃鱼们明智的搬家叫好。我想：这一次，它们该逃脱厄运了吧。可没承想到，见不到娃娃鱼的大伯，竟然又想起了用滚钩、鱼枪、炸药和扑鱼器之类的东西对付它们。每次下手。居然也有一些收获。看到大伯和村里那些男人们捕到鱼后发出的笑声，我不禁为这些小生灵们扼腕叹息。
忽然有一天，山外传来了消息，娃娃鱼被列为国家二级野生保护动物了。娃娃鱼的身价陡然高了起来。这时，大伯恍然大悟：“我们怎么生在宝山，就不识宝呢?”于是，他动员全村的男女老少再次倾巢出动，寻找消失的娃娃鱼，想卖个好价钱。可是，就在那个时期，娃娃鱼从“平渡河”里消失了，深潭里也几乎看不到它们的身影。
从此，10岁的我再也没有看到过娃娃鱼那憨态可掬的身影，再也没有听到过娃娃鱼那类似于婴儿的啼哭了!
娃娃鱼的子孙后代们，你们到底到哪里去了?是集体迁徙到别的地方去了?还是彻底从平渡河消失了?
找不到娃娃鱼的大伯，一直郁郁寡欢。我为他找不到娃娃鱼而暗自拍手叫好。奶奶更是喜上眉梢。
去年春天，一场桃花雨过后，大伯忧郁而终。
得知大伯去世的噩耗后，我回了一趟老家，特意去看望孤苦伶仃的大妈，临出门时，她轻轻地跟我说，“你大伯到天堂里寻找娃娃鱼去了!”
但愿事实真是这样，大伯在天堂里能够和娃娃鱼亲密和谐的相处，那倒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