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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船山诗学“中和”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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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石朝辉(1981-),女,湖南衡阳人,嘉应学院讲师,文学博士,梅州,514015。论船山诗学中和之美石朝辉摘要:船山是中国古代重要的思想家,其诗论具有“中和”之美。具体表现在几个方面:内容选择适度、中和“温柔敦厚”的典型性表述中和的语言结构;选择平、雅、静、净、匀等的词语来论诗、评诗等。这些都体现了船山诗学的“中和”之美。

关键词:中和;诗学;温柔敦厚

中图分类号:B249.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 1004-7387(2012)01-0041-04王夫之作为明末清初之际的重要思想家,其诗论具有中国传统的“中和”之美。

中和首先在《礼记・中庸》中提出:“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1]喜怒哀乐之情还未表现,则是“中”,表现出来都合宜,则是“和”。“中”是天下的根本,“和”是天下的通道。达到中和,天地则各就其位,万物则生长发育。

船山在《说文广义》中分别解释了“中”、“和”二字。

中,本训云:和也。其字从口,而上下贯通,调和而无偏胜,适与相宜,故周子曰:“中也者,和也。”酌之以中,所以和顺义理,而苟得其中,自无乖戾也。中为体,和为用,用者即用其体,故中、和一也。[2]

和,本训相应也,音户戈切。……凡相应者通谓之和。相应则协于中,心与理相应,道与事相应,文与情相应,己与物相应,无不惬合,故为天下之达道。[3]

中与和彼此独立,又相互关联,互为体用,两者密不可分。讲究“以不偏不倚”,“中道者,大中之矩,阴阳合一,周流于屈伸之万象而无偏倚者,合阴阳、健顺、动静于一而皆和,故周子曰‘中也者和也’”[4]。船山的诗论中的“中和”之美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内容选择的适度、中和

贞于情者怨而不伤,慕而不,诽而不以其矜气,思而不以其私恩也。[5]

远而不乖,近情而不猥,炼之峻洁而不促,此老真齐、梁以来大手笔也![6]

入情事简甚,且宁朴不浮。其自爱以成风局,乃至是耶!真从汉入得来,何物沈、任,乃敢与之并驰?[7]

丽而不淫(547)。艳而不靡,轻而不佻,近情而不俗(625)。好色不淫,怨诽不伤(649)。可以直促处且不直促,故曰温柔和平(741)。轻俊不佻(1140)。不俭不浮(818)。有直而不激,有曲而不烦,有亮而不浮,有质而不亢(1259)。远而不乖,近情而不猥,炼之峻洁而不促(829)。[8]

这里具体到创作中出现怨、远、慕、诽、近情、艳、情、朴、丽等问题应该怎样用“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标准予以处理,以便实现中和、中庸之道。而且这种思想在诗文创作中得以实现,达到诗中情至、理至、气至的境界。情感的适度、和谐,都有利于达到温柔敦厚的诗教目的。

“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出自《论语・八佾》:“子曰:‘《关睢》,乐而不淫,哀而不伤’”[9]。孔子反对极端的过度,“过犹不及”,提倡情感表现的适度,如果过分,则违背了社会道德要求。后来这一思想逐渐进入诗学领域,情感的表达需要有所节制、限制,不能陷入极度的情感宣泄、情绪冲动之中。船山在《四书训义》中说:

夫子读其诗,闻其乐而叹美之曰:诗,所以正性情者也,于其词可以辨其贞邪,于其声可以审其正变,以此考之,唯《关雎》其至矣乎!夫人之有乐有哀,情之必发者也。乐而有所止,哀而有所节,则性之在情中者也。以其性之正者发而为情,则为乐为哀,皆适如其量;任其情而违其性,则乐之极而必淫,哀之至而必伤。夫因诗以起乐,于乐而用诗,所以兴起人之性情,而使歆于为善之乐,其不可使荡佚而流于淫与伤也,明矣。[10]

说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思想完全符合情贞一体的要求。哀乐之情必发,而以性正情,以贞治情,则所止、有所节,适量而已,否则“乐之极”会“淫”,“哀之至”必“伤”。孔安国所说的:“乐不至淫,哀不至伤,言其和也。”[11]表现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与中和之间的密切联系。

二、温柔敦厚的运用

焦亚葳在《温柔敦厚:“中和”美学观的典型表述》中提出,温柔敦厚作为一种能够被人们广为认可和接受性情,体现的正是一种受到一定节制而恰到好处的理念,即儒家所提炼出来的中庸之道与中和之美。因此,以“温柔敦厚”作为中国“中和”美学观的典型性表述,确乎较为恰当。[12]“温柔敦厚”最早出现在《礼记・经解篇》中:

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13]

船山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中,清醒地认识到诗歌创作、功用的特殊性,对于温柔敦厚的思想进行了发挥、阐释。温柔敦厚的观点直接来源于《礼记》,船山在《礼记章句》中也对这段话进行了分析:

“为人”,谓学者言行趣尚之别也。“温柔”,情之和也;“敦厚”,情之固也。 [14]

“愚”者,懦茸而不能断之谓。[15]

“深”者,择之精而得其实之谓。《六经》之教,皆穷理尽性,本无有失,立教者得其精意以导学者于大中至正之矩,则人皆兴起于至善而风俗完美,盖经正而庶民兴,异端曲学不得窃而乱之矣。[16]

温柔敦厚主要针对人的言语和行为、志趣和好尚而言,通过为师者谆谆教导,学习者熟悉、领会,以实现改变气质,提高品德修养的目的。实现温柔敦厚的同时,也要防止“愚”的产生,不能因为过度温柔敦厚,产生畏怯、懦弱的表现,这才是深刻领悟《诗经》的义理,发挥《诗经》的教导功能。温柔敦厚强调人性情的中和,不能有所偏颇,“‘温柔’,情之和也”说明情感的和谐、平和状态;“‘敦厚’,情之固”表现情感的内在持续性作用。

可以直促处且不直促,故曰温厚和平。结语又磬然而止,方合天籁。[17]微而婉,则《诗》教存矣。[18]夕秀初含,朝华已启,庶几温柔宽厚之旨,旷百世而嗣音矣。[19]

“温厚和平”、“微而婉”、“温柔宽厚”,都是温柔敦厚的表现形式。

一时、一事、一意,约之止一两句;长言永叹,以写缠绵悱恻之情,诗本教也。《十九首》及“上山采蘼芜”等篇,止以一笔入圣证。[20]

诗歌应该以“长言永叹”的形式描写“缠绵悱恻”的感情,实现“温柔敦厚”的目的,而疾风暴雨一样的情感宣泄,无法达到诗教的效果。同时还反对“健笔”、“健讼”之言。“健笔”指酷吏用以记录囚犯供辞的文书,写作判决书的手法,有违温柔敦厚的表现方式。“健讼”之言,也不符合诗歌创作的要求,“趋新而僻、尚健而野、过清而寒、务纵横而莽者。”船山还对温柔敦厚的进行了更为充分的分析:

《小雅・鹤鸣》之诗,全用比体,不道破一句,《三百篇》中创调也。……《诗》教虽云温厚,然光昭之志,无畏于天,无恤于人,揭日月而行,岂女子小人半含不吐之态乎?《离骚》虽多引喻,而直言处亦无所讳。宋人骑两头马,欲博忠直之名,又畏祸及,多作影子语,巧相弹射,然以此受祸者不少。既示人以可疑之端,则虽无所诽诮,亦可加以罗织。[21]

似此方可云温厚,可云元气。近人以翁妪嗫嚅语为温厚,蹇讷莽撞语为元气,名惟其所自命,虽屈抑亦无可如何也。[22]

《小雅・鹤鸣》一诗都用比的手法,极其含蓄,“不道破一句”,情感表达十分委婉,实现“理随物显”的效果,这是诗歌艺术表达的需要,并非不敢“直斥其名”,有所畏惧。诗人应该具有“光昭之志”,上不畏天,下不恤人,敢“揭日月而行”,既不同于“女子小人半含不吐之态”,也不是“翁妪嗫嚅语”,追求一种“温厚和平”、“微而婉”、“温柔宽厚”的境界。船山认为《离骚》虽频繁使用比喻,寄托诗人的情感,但在其直言处也没有避讳。宋人一方面希望博取忠直之名,另一方面又害怕惹祸上身,使用影射之语,反而遭祸。苏轼之所以被贬谪他乡,正因为没有运用温柔敦厚之法,是咎由自取。近人还仿效此法,实为“君子所不屑”。温柔敦厚要求诗歌表现情感时不是肆意的宣泄情感,也不是一味的委婉含蓄,而要把握其中的度。同时诗歌须具备教导功能,用理性的诗教制约情感的抒写,既能“感人心”,又能抒情怀。

三、中和的语言结构

虽近情而不俗(1017)。浅而不俗(1043)。浅不入俚(1191)。直而不肆(1193)。刻而不(1256)。愈直愈曲,愈促愈缓(1316)。顺叙不迫(807)。音节虽亮而不浮(822)。庄不排,文不儒,自诗人之作(511)。浅而不入于俗(549)。[23]

表达上虽然有雅有俗,有急有缓,有直有曲,但要做到浅而不俗,在音节上亮而不浮,这也是一种适中、中和的表现。

船山的诗歌评论中使用的语言结构有着明显的特色,庞朴在《中庸平议》中称为“中庸”表现的形式:“中庸”表现为四种常见的思维形式。A而B的公式,它是中庸的最基本形式。

A而B的形式,主要在于对立方面B来济A的不足;与之相辅的,还有一个A而不A’的形式,它强调的是泄A之过,勿使A走向极端。

不A不B,是A而B的否命题……要求不立足于任何一边,且把过毋不及的主张,一次表现出来;因而最便利于显示“用中”的特点,而取得一种纯客观的姿态。亦A亦B的是不A不B的否命题,也是A而B的形式在时间和空间上的展开。[24]

后来张国庆根据庞朴的观点分析诗学理论,直接提出了诗学中的中和之美的几种常见表现形式:A而B,A而不B,亦A亦B 。[25]

船山在论诗时,频繁的使用具有中和之美的表现形式:

A而B:险而安。直而婉。平而远,淡而深。繁而一,重而净。深而白,曲而一。体而有则。细而远。

A而不B:宕而不佻。巧而不琢。急不竞,丽不浮。艳而不俗。庄不排,文不儒。直必不绞。直而不迫。廉而不刿。净而不促,舒而不溢。曲折不浮。肖而不俗,别而不诡。轻而不狷。而不寒,大而不荒,劲而不激。清不刻,直不促。密而不乱。浅而不俗。朴而不塞。雅不儒,疏不硬,近不俚。直而不肆。刻而不。清不激,放不逞,曲不烦。简不寒,华不腻。高不露,密不繁。清不激。缓不废,和不流。

亦A亦B:亦平亦庄。

此外,还有很多并不符合以上的形式,如:

非笑不欢,非哭不戚。不亵不雅。不脱不露。甘写苦出。幽入亮出。虽华必约,虽亮必沉,虽劲必婉。已迫之,又缓之,或曲之,复直之。愈直愈曲,愈促愈缓。不滞不迫。直有曲,曲有直。大不浮,细不幽。

说明中和的形式复杂多样,这三种形式使用频率比较高,但也要根据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因为具有这三种形式的不一定表现中和的思想,同样可以用其他的形式来表现中和思想,这里给我们提供思考的角度。在中国古代文艺理论中并没有绝对固定的模式,同样,船山的思想中对于中和的表达也多样化,我们可以从更多的角度来分析研究。这些形式的大量使用证明船山思想中和的特点,情贞的统一,不能任意为之。

四、选择平、雅、静、净、匀等词语来论诗、评诗

如强调“平”。

平情说出,群怨皆宜(1192)。平,故不迫急转抑(533)。平颂不颓(1147)。宁平不必嚣(1275)。平缓安详,结语廉而不刿(1323)。取势平远(667)。词益平,意益远(710)。平而远,淡而深(721)!平缓中自生气(727)。平极,静极(745)。一结平好蕴藉(1003)。境语蕴藉,波势平远(1091)。平,平之一言,乃五言至极处(1248)。平,不大易(861)。以平淡胜(1398)。平妙(1606)。[26]

这些材料说明“平”包含了几层意思:第一,平而远。不因为其平就没有余味,一览无余,依然能够给人以平,却不尽的感觉。第二,平而蕴藉。平不是平铺直叙,而是平中有深度,含蓄而不显露。第三,平之难得。平的境界不易获得,而且“不大易”,是五言至极处。这样平与平庸、平而无味等存在差异,区别就明显了。

强调“雅”。雅是正之意,因为贞也为正,所以对于雅的肯定正是符合船山“贞”之追求。

平雅(968)。雅(935)。《彭蠡湖上》温密近雅(974)。温雅(1009)。温雅无伦(1366)。以温雅故,令俗人不知不知耳(1374)。密雅(1588)。恬雅(917)。语直而意不尽,本领自雅(919)。[27]

直接用雅来评诗,用雅对诗歌作整体全面的评价,因为雅能够“无伦”,能够恬、密、平。

不亵不雅(617)。谑亦自雅(618)。大雅中固饶功力(1062)。艳诗能雅(1074)。雅不懦,疏不硬,近不俚(1162)。高健中有温雅(1215)。悲而不伤,雅人之悲故尔(1254)。构想广远,遂成大雅(1614)。[28]

另一类猥亵中存雅,戏谑中有雅,艳诗也可以雅,巧能不伤雅,雅却不懦弱。这些“雅”都能够与其他的风格相统一,因为有雅的存在,谑、巧、都能够被规范为船山所认可、提倡的风格之中。

船山还用“静”、“净”“匀”来论诗。

静善,其静可学,其善不可至也(1370)。净得不弱(1060)。静极澹极(1269)。匀美(1452)。[29]

从以上几个方面的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到船山诗学中和之美的表现,这一特征与船山所处的时代和船山个人的思想有着密切的联系,有助于我们更好的理解船山的诗学理论。

参考文献:

[1][17]王文锦译解:《礼记译解》,中华书局2001年版,第773、727页。

[2][3][4]王夫之:《船山全书》(九册),岳麓书社1996年版,第240、294、158页。

[5][18]王夫之:《船山全书》(三册),岳麓书社1996年版,第321、82页。

[6][7][8][17][19][22][23][26][27][28][29]王夫之:《船山全书》(十四册),岳麓书社1996年版,第828、782、741、450、685页。

[9]杨伯峻译注:《论语译注》,中华书局1980年2版,第30页。

[11] [15]何晏集解,皇侃义疏,《论语集解义疏》,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38页。

[10]王夫之,《船山全书》(七册),岳麓书社1996年版,第344页。

[12]焦亚葳:《温柔敦厚:“中和”美学观的典型表述》,《河北学刊》2010年第4期。

[14][15][16]王夫之:《船山全书》(四册),岳麓书社1996年版,第1172、1173、1173页。

[20][21] 王夫之:《船山全书》(十五册),岳麓书社1996年版,第829、836页。

[24]庞朴:《沉思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82-128页。

[25]张国庆:《中和之美的几种常见表现形式》,《文艺研究》1992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