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 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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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家的门前有棵老槐树，在一个风雨夜里，被雷击折了。家里传来消息说：“它死得很惨，被拦腰折断，又裂为四块，什么也不能做，劈成木柴烧了。”我听了，很是伤感。

打我记事起，这棵老槐就在门前站着，那么粗，那么高，我们这些做孩子的，日日夜夜恋着它，在那里荡秋千，抓石子，踢毽子，快活得很。冬天，大地上光秃秃的，老槐也变得裸的，鸟儿却来报答它，落得满枝满梢，这时，一个鸟儿是一片树叶，一片树叶是一个鸣叫的音符，寂寞的冬天里，老槐就是一首歌。我们听着冬天的歌，欢喜得跑出屋来，在严寒里大呼大叫。

我不能不去看它了。一回到村口，就急切地找那老槐，果然，没看到它。进了院门，我立即就看见了那老槐。被劈成碎片，乱七八糟地散堆在墙角，白花花的刺眼，心里不禁抽搐起来：它那么高的身架，那么大的气魄，骤然之间，怎么就在这天地空间里消灭了呢？如今老槐留给我的，就只剩刺眼的树桩了吗？我痛心不已，再也硬不起心肠，蕴藏着的一腔对老槐的柔情，全然化做泪水流下来。

夜里，我睡不着，走了出来，又不知要到何处，就呆呆地坐在了树桩上，树桩筐筛般大，磨盘样圆，在月下泛着白光。突然，我看见在树桩四周的皮层里，抽出了一圈儿细细的小小的嫩枝，高的已经盈尺，矮的也有半寸了。

小儿从屋里出来，摇摇摆摆的，终伏在我的腿上，看着我的眼，说：“爸爸，树没有了。”“没有了。”“爸爸也想槐树吗？”我突然感到孩子的可怜了。我的小儿出生后一直留在老家，在这槐树下爬大，可他的幸福、快乐霎时就消失了。

小儿突然说：“爸爸，我好像又听到那树叶在响，是水一样的声音呢。”水一样的声音？这是我曾听过的。可是如今，水在哪儿呢？“爸爸，水还在呢！”小儿又惊叫起来，“你瞧，这树桩不是一口泉吗？”我转过身来，向那树桩看去。啊！真是一口泉呢！那白白的木质，分明是月光下的水影，一圈儿一圈儿的年轮，不正是泉水绽出的涟漪吗？我的小儿，多么可爱的小儿，他竟发现了泉！

“泉！生命的泉！”我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紧紧搂住了我的小儿。原来一棵树便是一条竖起的河，雷电可以击折河身，却毁不了它的泉眼，它日日夜夜涌动，永不枯竭。那纵横蔓延在地下的每一条根，该是那一道道的水源

了吧！

我有些不能自已了。月光下，那嫩嫩的枝条上，绿绿的小树叶一片片绽了开来。“爸爸，这嫩枝能长大吗？”“能的。”我肯定地说。

说完了，我们就再没有言语，静静地坐在“泉”边，谛听着在这空中溅起的生命的水声。

（选自《贾平凹散文选集——喝酒》，有删改）

【专项品赏】

这是一篇构思极有创意的借物喻理的散文。

首先，作者凭借神奇的想象，将重新抽出嫩枝的槐树桩，比作一口“泉”，由此悟出一个深刻的人生哲理：在生命的长河中，我们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不幸，但生命是顽强的，我们没有理由消极悲观，无所作为，而应以积极乐观的态度去面对生活。这是全篇的主体

框架。

其次，作者在文中设计了一个明显的感情变化过程：听说老槐被劈时，“很是伤感”；目睹剩下的树桩时，“痛心不已”；听到树桩就是一口泉的妙喻时，“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因为有了“伤”与“痛”的映衬，悟得生命哲理后的“喜”便愈加凸显，更能引人深思，给人启迪。

再者，文中细腻而富有诗意的描写十分精彩。第二段，作者深情追忆了幼时的老槐，尤其是冬天时的景象：“一个鸟儿是一片树叶，一片树叶是一个鸣叫的音符，寂寞的冬天里，老槐就是一首歌。”运用神奇的比喻，描绘出老槐树上热闹的场面，有力地反衬出“我”得到老槐被劈的消息时内心的伤痛。最精彩的是第六、七两段，作者先用实笔描绘：“那白白的木质，分明是月光下的水影，一圈儿一圈儿的年轮，不正是泉水绽出的涟漪吗？”印证了这树桩是一口泉的比喻；再用虚笔想象：“原来一棵树便是一条竖起的河，雷电可以击折河身，却毁不了它的泉眼，它日日夜夜涌动，永不枯竭。”揭示了文章的主旨。可谓用笔简约而寓意丰富，层次清晰而耐人寻味。

【借鉴指津】

贾平凹的《泉》为我们构思、写作“借物喻理”类作文提供了范例，但我们写作时不必拘泥，而应根据已有材料灵活运用写作模式。

写作准备：用心观察自然万物，善于从其形貌、状态、发展变化中挖掘出有关人生的哲理。

构思框架：学会按照一定顺序，从不同角度描摹事物，并练习用精辟的语言阐述哲理。

结构形式：《泉》用的是“借事说理”法，将对“物”的描写和获得哲理的过程，巧妙地融于“月下观槐”这一事件中，借“小儿”之口说出“一口泉”之喻，再通过“我”描述心理感受揭示哲理。我们写作时完全可以借用这种形式。此外，“借物喻理”类作文常见的结构形式还有“状物说理”法，即：在抓住“物”的特征进行描绘的基础上，由物及人，最后抒写感悟，揭示主旨。

总之，构思这类作文的关键是捕捉灵感，由“物”获“理”，在行文思路上则可灵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