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咋喂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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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财长”们：

你们好！中央的七届六中全会专门提出了文化的发展方略，我想，你们也一定为文化的发展很着急，你们也一定也很想把更多的财政资金往文化方面倾斜。作为一名基层的文化工作者，首先表示我的敬意和感谢。但是，文化的发展有它自身的规律，许多时候并不是权力和资本就能够推动的，我不想讲更多的道理，只是列举2008年的那次投入。

2008年中央财政对文化的投入空前之大，下半年文化部又在武汉召开会议，研究中央财政在第四季度紧急投入基层文化建设的八个亿(之前已投入此项两亿元)使用归属，使用方向主要为西部乡镇文化站建设。也就是要用这八个亿来重新加强已瘫痪多年的乡镇文化站，要趁此次中央为拉动内需启动4万亿之机，紧紧抓住盘子里的肉。中央如此垂青基层文化，可算是对于文化发展十分难得的机会，也是一次不小的务实的投入。并且，在此之前对于文化站已有过几次不小的投入，一些乡镇文化站的恢复已见雏形。

然而，这八个亿和在此之前的更大资金投入乡镇文化站能否带来文化的繁荣，文化站的硬件设施改善又是否是文化繁荣的标志？这就需要分析和探讨。因为这些钱毕竟是纳税人一分一分缴上来的，对于文化系统来说应该不算个小数。合理使用，谨慎使用，有的放矢才是对中央负责，也是对文化事业负责。

首先，我们回顾一下文化站的起源。文化馆站是上世纪中期的产物，是随着计划体制的膨胀而诞生的官方机构，只不过那时的名称并不统一，有的叫电影放映站，有的叫宣传站，还有的叫广播站，虽然五花八门，但定位基本一致，也就是配合各种文件精神的落实，营造上下一致的氛围。后来才知道，当年文化馆的人与我讨论的“文学”根本不是文学，他们中的许多人一辈子根本无法触摸文化的边缘。因为他们从事的是一种为了生存的职业，并没多少热衷文化的。

其次，为什么改革开放后文化馆站逐渐衰落了，而且乡镇文化站大都荡然无存？究其原因，不是人们不需要文化，也不是中央不重视文化，而是这种文化形式与时代的要求相距甚远了。主要原因是改革开放了，窗户打开后人们的思维已活跃，见到、听到的信息太多了。由于电视的普及，电影放映也没有了市场。可以说，文化馆站的衰落与它自身的功能、作用定位有很大的关系。

第三，文化市场诞生后，文化的供求方式发生了本质性变化。人们的文化权利大大增加了，有了选择文化消费的权利，当然也有了放弃某种文化形式的权利，任何人、任何机构已经无法强迫人们接受一种文化。文化接受是一种心理选择，钢铁无法改变思想的丝毫维度。可以说，当前的文化市场体系的成熟并不是任何计划之手的设计杰作，完全是伴随着市场经济这棵大树的成长而自然生长的枝叶。它有着市场经济提供的空间和养分，又与市场机制血脉相连、彼此呼应。因此，可以说传统的文化馆站已不符合市场经济最基本的供求原理，违背了基本的文化市场消费原则。如果执意要求坚持，可能与文化的发展和繁荣无关。

第四，既然文化馆站的重新设置已与文化的发展关系不大，那么我们为何如此热衷呢？一方面是中央迫切要求大力发展基层文化，让人们获得应有的文化权益，保证人们的文化要求。另一方面，近年来在农村地区也的确存在文化的单调、贫穷状况。但我想，乡镇建了文化站，并不是像打一口井，每天都能汲水，而一个机构的设置，它的设施只是外在的形式，真正要让它运转起来，是一种长期的投入，涉及到人员编制、工资待遇、设备更新、活动开展等。如果没有内容来支撑，顶多也只能是一座空壳而已，等这阵风过去后，很快便挪作它用。在市场经济时代，这种“公益性”的设施给人们提供的是免费文化产品，谁都知道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不知这种免费提供能有多少吸引力，又能维持多久。只是很快会转变成一个机构改革中又要裁减的部门，国家为安置刚刚在此安身的人员再付出改革成本。

在一座大城市，投资几亿元的大剧院虽然已成为地标性建筑，但长年空置者居多。原因在于活动内容的不足，在于没有激活文化体制，没有找到繁荣文化的根本性问题。文化发展的主体在人，而不在设施，当然设施也是必要的。现在的关键问题是文化体制改革，是与市场体制相应的文化体制。只有体制对口，真正的文化要求才能凸显出来，才能使文化的形式呼之而出。而在文化的发展中，最主要的是形成激励新思想诞生的机制。

因此，2008年的那八个亿，依我看还不如奖给贺卫方。贺卫方是著名的法学家，他在着力进行一场法治文化的普及。可以说，他启蒙了法治中国的觉醒，推动了法治化的现代进程。作为一个公共知识分子，他始终恪守自己的良知，讲着真话，迎风而行。相比之下，我们的文化界有几人能与老贺相比。文化界像老贺这样的声音太少了。如果把这八亿元给了老贺，解除了他的后顾之忧，可以天天在全国巡回演讲，进行文化启蒙。我想，效果一定大于多建几个文化馆站。

文化，到底什么是文化？其实，它的要求惊人地简单，给它松开束缚，用不着什么供养，也用不着担心它的方向。它自身的价值判断能力、自我校正能力、修复能力远远超越了我们的有限理性和计划。

各位财长，人类历史上许多顶级的文化作品都不是用钱喂养出来的。目前，美国是全世界文化最繁荣的国家，但是美国政府在文化方面的预算几乎为零，他们连文化部也没有。我们传统文化中最优秀的《红楼梦》、《富春山居图》等都是作者在表达个体生命经验之时不经意间留下的副产品，根本不是当时政府的主动投资和推动的结果。这里我就不再一一列举了。如果您执意要在文化方面加大投入，我的建议是只能在文物保护方面，其他文化方面还是越少越好。否则，这些钱一方面很难保证全部用在文化发展上，一方面还会扭曲文化的正常生长。

我由于一直工作在基层，可能视野狭窄，考虑问题过于较真，不妥之处，还望海涵。

祝好！

民盟河北省委文化委员会副主任 左春和

2012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