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消亡的流动隐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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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甘正传》里曾有过这样一段感人肺腑的经典台词：“那天，不知为何我决定出去跑一跑，所以我就跑到了路的尽头，当我到那之后，我想我可以跑到镇子的尽头，到那之后，我又想也许我能穿越整座绿荫镇。做到之后，我已经跑了如此遥远，也许我还能穿越过阿拉巴马州。而我做到了，我的确徒步穿越了阿拉巴马州。不知为何我就这样一直奔跑，抵达海边。自此，我又想既然已到达了这里，我也许也能跑回去，抵达另一边的大海。就这样，我跑了这么远，我可以一如既往地再跑回去，如同我之前始终所做的那样。”

爱神阿佛洛狄忒为挽救情人而狂奔，后土之孙夸父为拯救族人而连日，奔跑，一直以来都象征着人类超越自我极限的终极追求，从襁褓中爬出再到惴惴不安的站立，直到迈开双腿奔跑在这片土地上，人类才会在不断闪回的风景画面中真切领略到世界的精彩。尤其是在一些竞技体育中，运动员策马狂奔般的疾连总会交织出赛场上最美轮美奂的光影，而在你我熟悉的篮球比赛中。不知疲僖的矫捷奔跑，也堪称这项风靡全球的运动最令人如痴如醉的因素之一。

论及“跑”，你会对“答案”艾弗森的动如脱免大加赞赏，会对德维恩・书德的风驰电掣顶礼膜拜，会对凯文・约翰逊的一骑绝尘钦佩不已，甚至会对勒布朗・詹姆斯的碎骨冲击心有余悸。然而，在长94英尺宽50英足的球场里，难道惟有“势若骏马奔平川”的跑锋式持球攻击才能引得万众瞩目吗?其实不然，与那些气吞山河，睥晚苍生的球星战术相比，眼花缭乱、同仇敌忾的团队作业才是滋生现代蓝球史发展的磅礴温床，而这其中，“无球跑动”的艺术，更是如一条纽带般串联起全队内外线的精髓所在。

正在消匿的流动艺术

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的传奇教头约翰・伍登，在制定流芳千古的“UCLA体系”时，曾拟订过10条确保进攻成功的重要原则其中包括保持一定距离原则，纵向穿插跑动原则、强弱侧进攻分布原则弹性原则与原合原则等。笼统而言伍登教练所强调的核心便是“当任何一位球员持球时其他四个队友都该像万花筒滚动般行云流水地跑动起来。”而实际上所谓的，无球跑动也蕴含着数之不尽的枝节战术就像是《鬼吹灯》中王凯旋怒吼一声“没有盗不了的墓”般，无球跑动亦能像流沙细石般瞬间渗透一切看似密不透风的铁桶防线。

上世纪60年代初期，当联盟诸强已习惯“24秒进攻时限”的法则后，不少无球跑动鼻祖便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显现其中波士顿凯尔特人的约翰一哈弗利切克便是佼佼者之一，赛场上，他总像一座钟摆般永不停歇地摆动纽约尼克斯功勋主帅雷德霍兹曼甚至称赞道：“单算体力，他是有史以来最顶尖的球员：“而行至上世纪80年代，当有人问起哈弗利切克的后辈拉里・伯德”。为何能获得如此多的投篮空位，传球空间及篮板要地时，“大鸟”也直言不讳地坦言他依靠的正是不惜体力的“无球跑动”。

而真正将无球跑动“去其糟粕，取其精华”的艺术大师，非那位身披31号步行者战袍的“超人”莫属。整个上世纪90年代，雷吉・米勒就像一台违背能量守恒定律的永动机般，每晚上演着马拉松式的长途奔袭，然后在追防者濒临体能极限之时，用刁钻，变态甚至匪夷所思的三分出手冷血剥夺所有对手的意志力。1998年东部决赛第四场，米勒甚至在迈克尔・乔丹职业生涯最专注的一次盯防中溜出空位，在终场前0.7秒接过队友德里克・米奇的边线发球扬手绝杀，率领步行者绝境逢生地以96比94将总比分扳平。你永远也猜不透，迄今仍以2560记三分球称霸联盟历史排行榜的雷吉・米勒，究竟有多少核弹头般的能量蕴藏在其瘦削的躯壳内。

但时至今日，“无球跑动”的流动艺术正在像凤毛麟角的非物质文化般逐渐隐匿。尽管联盟中个别球队仍然捍卫着这一历史悠久的传统战术，譬如杰里・斯隆悉心打造的爵士军团，深谙特克斯・温特“三角体系”的紫金王朝，团队氛围源远流长的波士顿绿衫军等。但在新生代球员中，你已很难看到哪位年轻人能像哈弗利切克，拉里・伯德，迈克尔乔丹或雷吉・米勒那样不厌其烦地跑位。平心而论，参加选秀时，一份下一代天王般的超级数据，远比你在大学时期跑动路程加起来能绕地球多少圈，更能吸引各队总经理的目光，想要让一群每晚狂喊“把那该死的球交给我”的天之骄子们压抑住肾上腺素的分泌而在训练馆内耐心品味团队战术的精炼美感，这似乎要比强迫愤怒的摇滚青年去听弗里德里克・肖邦的《钢琴协奏曲》更为棘手难堪。

奔跑不死，只是凋零

改用麦克阿瑟将军的那句撼世名言：“无球跑动不死，它只是渐渐在凋零。”就像你在某个边陲小镇背包旅行时，偶尔还会看见那些未受俗世侵染的孩童们玩着滚铁环，打弹珠等童真游戏般，无球跑动从未彻底消亡，只是很难再像每日五佳球呈的凌厉暴扣般成为我们津津乐道的追捧话题而已。但即便如此，倘若有心，你也能从渐渐封存的昔日回忆里挖掘出那些仍在捍卫着什么的“跑位大师”，譬如已伴随底特律活塞沉入深渊的理查德・汉密尔顿。

之所以要首先选择理查德・汉密尔顿为代表，关键之一，便是他延续着两大跑动宗师的精髓：迈克尔・乔丹与雷吉・米勒。你理应记得，1999年选秀时以首轮第七顺位加盟华盛顿奇才后，康涅狄格大学顶级射手汉密尔顿随即在2001-02赛季迎来了与乔丹合作的机会，尽管他的进步几乎全被第二次复出的“飞人”所掩盖，但在日后回忆起联手乔丹的青涩岁月时，汉密尔顿说道：“乔丹告诉我，我需要去知道球场上每个人的位置，以及何处可以获取得分的机会，如果我把握了这些，那么我便能让比赛轻松许多。”

2002年夏天，一笔牵涉6人的庞大交易将汉密尔顿送到了汽车城，而当时年仅24岁的他亦像一块尚未饱满的海绵般，不断地从实战对位中汲取着无球跑动的要领及精髓，其中，最让汉密尔顿受益匪浅的莫过于与雷吉米勒的交锋。尤其是在2004年的东部决赛，活塞与步行者这对中部赛区的死对头像两头争夺王位的愤怒雄狮般缠斗6场，而汉密尔顿也在与米勒类似于“老鹰捉小鸡”的无数次玩命追防中，不断模拟着后者的飘逸跑位、果敢投篮以及隐蔽性极强的摆脱小动作。正如汉密尔顿所言：“我不能说我在联盟里喜欢去防守谁，我很讨厌防守，尤其是防守像雷吉・米勒那样的家伙，由于他在比赛中不停地四处跑动，跟他对位真是件苦差事，你永远不知道他会出现在哪里，他会利用他的手臂和手掌，又挤又推又抓，无论是在进攻或防守中都是如此。当他这么干时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去应付，看着他这么干，当他几次对我这样之后，我便以牙还牙，就像录像带回放那般，他对我用的那些手段，我便用来对付其他人。”

汉密尔顿在为TNT频道拍摄无球跑动的基础教学片时，曾毫不保留地吐露了三项关键法则：一，始终了解队友位置；二，利用变速甩开对手；三，绝不要在一

个位置停留超过两秒钟。时间回到2004年总决赛第三场，回师底特律的活塞以88比68送给洛杉矶湖人队史最耻辱一败，此役，汉密尔顿就像一只每秒拍打60次翅膀的蜂鸟般，不断在“两个华莱士”的空位挡拆下疯狂跑动，菲尔・杰克逊曾尝试用加里・佩顿，科比・布莱恩特甚至德里克・费舍尔去延缓汉密尔顿的步伐，但最终惟有眼睁睁地望着汉密尔顿以22投11中的高效掠得全场最高的31分。

但所谓“人世几回伤往事，金陵王气黯然收”，如今的汉密尔顿就像是电影《保卫者》里的伍迪・哈里森般，他仍会从衣柜里翻出象征着城市英雄的透明面具，却似乎再难拥有超能力。本赛季迄今，由于“草根军团”的分崩离析及自身伤病等因素，汉密尔顿仅能场均交出12.9分，命中率只有41％，濒临生涯最低。尽管泰夏安・普林斯及本・华莱士等老友仍在身旁，但底特律已成为罗德尼斯塔基等后生代的天下。每当主帅约翰・库伊斯特将汉密尔顿指派上场后，后者仍会在朱颜尽改的战术体系中一边亡命奔跑，一边捕捉生机，他如同一朵飘散在漫长海岸线上的单薄蒲公英般，刺骨海风吹散了他的思绪，空洞海水令他无处安然。

寥若晨星的接力者

迈克尔・乔丹称：“重吉・米勒堪称无球跑动的典范，他有极高的跑位智商。实际上翻看乔丹第二个王朝时代的实战录像带，你会发现他的进攻端得分，大多数也是取自跑出空位后的沉稳跳投。那时候，丹尼斯罗德曼，卢克・朗利甚至于斯科特皮蓬皆会鞍前马后地为“飞人”做无球挡拆，震古烁今的“三角战术”无疑已被芝加哥的将士们演绎得淋漓尽致，完美至极。而在2003年的全明星赛场上，已经注定是生涯最后一季的乔丹曾热泪盈眶演讲道：“我从‘博士’，‘魔术师’约翰逊，‘大鸟’伯德和其他前辈的手中接过了NBA的接力棒，而在这里在全明星赛场上，我把这个接力棒再传下去。”如今回望7年前的那群全明星，凯文・加内特、科比・布莱恩特，史蒂夫・纳什及保罗・皮尔斯等巨星皆延续着乔丹暗指的求胜欲、坚强信念，以及对篮球这项运动的忠诚热爱。然而，曾被乔丹视作攻城拔寨杀手锏的无球跑动，却被另一位遭2003年亚特兰大全明星拒之门外的球员所悉心传承，他的名字叫做雷・阿伦。

由于2002-03赛季中途从密尔沃基转会至西雅图・雷阿伦并未赢得在全明星舞台上聆听“飞人”乔丹谆谆教诲的入场券，但接下来的几年里，阿伦就像大多数励志小说中曲高和寡的主人翁般，越是被漠视，活得越是坚韧。尤其是在两年后的2004-05赛季，时任超音速主教练的内特・麦克米兰量体裁衣般为阿伦订做了一套如丝般流畅的战术体系：杰罗恩・詹姆斯，丹尼福斯特、雷吉・埃文斯等机动性极强的肉盾如同梅花桩般屹立在腰位附近，而阿伦则率领着拉沙德・刘易斯等游击手不断地大范围游弋。一个很直观的形容便是，当时的雷阿伦就像电玩厅里“打殿鼠游戏”的一只鼹鼠，前一秒才在三秒区强侧扎进入堆后一秒便出现在三分线弱翼的空位可谓防不胜防。那个赛季，超音速也凭借雷・阿伦场均23.9分的优质表现时隔7年后重新杀回了西部半决赛。

但真正让人领略到雷・阿伦凌波微波般的无球跑动，还是在2007年夏天与皮尔斯及加内特组建波士顿“三巨头”后。如你所知永远打不死的顽强，如吸血鬼般贪婪的求胜欲及亲如一家的团队氛围，均是凯尔特人古往今来的光荣标签，2007-08赛季加盟波士顿后阿伦也迅速被这座拥有400多年历史的文化名城所渲染。2008年季后赛，阿伦场均贡献全队第三高的15.6分2.7次助攻，而冰冷数据难以诠释的是，每当阿伦在场，没有哪个对手敢对加内特或皮尔斯进行冒然包夹，因为他们不想看到阿伦如同幽灵般现身于防线最薄弱的环节。但即便是老鹰，骑士，活塞和湖人有所防备，阿伦依然在26场季后赛里以39.6％的命中率投进了55个三分球并像《指环王》中的霍比特人比尔博将魔戒最终丢进了岩浆般，经历了漫长跋涉，层层险峻，终于在开满了四叶草的波士顿捧起了奥布莱恩杯，实现了一生追寻的夙愿。

所谓“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今年总决赛，曾所向匹敌的雷・阿伦其场均得分却骤然降至14.6分，投篮命中率也跌至惨不忍睹的36.7％，关键原因之一，便是防守他的正是同样深谙无球跑动精髓的德里克费舍尔。

实际上，与汉密尔顿、雷・阿伦等人相比，“老鱼”费舍尔并不具备兵贵神速的奔跑能力。然而，职业生涯场均仅有8.9分入账、单场得分纪录也不过29分的他，却堪称联盟历史中最伟大、最冷血的季后赛杀手。同样是在2010年总决赛中，与雷・阿伦对位的费舍尔在第三战末节狂飙11分，并在第四场终场前6分11秒命中了一记自称“生涯最重要一球”的扳平三分。你若要问跑得不快跳得不高、就像一盆煮青蛙的温水般毫不张扬的费舍尔何以能缔造如此多的丰功伟绩那么2004年西部半决赛第五战，他在一瞬即逝的0.4秒里完成了站在沙奎尔・奥尼尔身旁捕捉机会静候奔向的科比・布莱恩特扯出空间，骤然加速摆脱马努・吉诺比利的纠缠，接过加里佩顿的边线发球神迹绝杀的一系列动作，便会像浓缩短片般告诉你一切。

但36岁的费舍尔与35岁的雷・阿伦毕竟不能像《本杰明・巴顿奇事》里的男主角般返老还童，终有一日，他们会沿着“黄金一代”同级生阿伦・艾弗森、史蒂芬・马布里的轨迹渐渐淡忘于江湖。放眼当今联盟，像“天勾”贾巴尔那样面面俱到的技巧型中锋已是凤毛麟角，像约翰・斯托克顿那样朴实无华的传统型控卫亦是寥若星辰，历史的车轮正在毫不仁慈地不停转动，难道在不久的未来“无球跑动”的渊博艺术也会被碾成地摊文学般的渺小细沙吗?

大幕落下，铁门关闭

过往10年，不少堪称“流动中的艺术家”们正像远去友人般消失在众人的眼前，譬如道格・克里斯蒂史蒂夫・科尔，马特・哈普林及布鲁斯鲍文。而在青黄不接的今日，那些曾将“无球跑动”演绎得如凤舞九天般华丽的中生代球员，也在各自球队中频遭漠视：身处达拉斯小牛的肖恩马里昂正在沦为冷暖自知的准蓝领，效力休斯敦火箭的肖恩巴蒂尔正在阿德尔曼的体系中可有可无，流浪多伦多猛龙的佩贾・斯托贾科维奇甚至已经考虑明年夏天是否退役。

平心而论，联盟中并不缺乏璞玉浑金般的“机会捕捉者”。然而，大多数急功近利的球队却已耐不住苦行僧般的战术演练比如新泽西篮网宁愿让运球穿越全场仅需3.93秒的德文・哈里斯掌舵生死大权，又比如费城76人不愿给从接球到出手仅需0.22秒的“三分王”卡波诺哪怕设置一个专属战术。特沃尔・阿里扎，鲁迪・费尔南德斯，达尼罗・加里纳利、欧米・卡斯比等新生代翘楚，哪个不是给点阳光便能灿烂的可塑之才，但在各自的球队中，你只能看见他们像纵的木偶人般来回奔跑，却很难得到队友们一个眼神便可领悟到的默契掩护。

2005年5月19日，雷吉・米勒在东部半决赛第六战中攻下了27分，但印第安那步行者仍然被淘汰出局，康塞克球馆内充斥着一股难以割舍的离别悲情，无数张“谢谢你，雷吉”的催泪标语意味着一代枭雄的黯然离去。但没人料到，米勒的退役竟像一扇缓缓关闭的万吨铁门般逐渐隔绝了世人欣赏“无球跑动”的妖艳光芒。生活仍将继续，NBA也依然会精彩纷呈，然而在转瞬即逝的多少年后，当你在某个深秋的静谧夜晚蓦然回首地翻看那些陈旧的录像带时，或许会像追忆那些散落在天涯的“花儿”般怀念起再也不见的“奔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