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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片花雨红殷殷的梦中。
我哭过、恼过,在学校的合唱队领唱过,在恶作剧之后笑得喘不过气来。等我进入中年回想这种种,却有一件小事,像一只小铃,轻轻然而分外清晰地在记忆中摇响。
初一那年,我们有那么多学科,只要把功课表上所有的课程加起来就够吓人的,有十一门课,当然,包括体育和周会。仅那个崩开线的大书包,就把我们勒得跟登山运动员那样善于负重。我私下又加了近十门课:看电影、读小说、钓鱼、上树……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把读书当玩了,还是把玩当做读书。
学校规定,除了周末晚上,学生们不许看电影,老师们要以身作则。所以我大摇大摆屡屡犯规,都没有被当场逮住。
英语学期考试前夕,是星期天晚上,我串连了另外三个女同学去看当时极轰动的《五朵金花》。我们咂着冰棍儿东张西望,一望望见了我们的英语老师和她的男朋友。他们在找座位。我努力推测她看见了我们没有,因为她的脸那么红,红得那么好看,她身后的那位男老师长得(我毫无根据地认定他也教英语)比我们的班主任辜老师还神气。
电影还没散场,我身边的三个座位一个接一个空了。我的三个“同谋犯”或者由于考试的威胁,或者由于良心的谴责,把决心坚持到底的我撂在一片惴惴然的黑暗之中。
在出口处,我和林老师悄悄对望了一眼。我撮起嘴唇,学吹一支电影里的小曲(其实我根本不会吹口哨,多少年苦练终是无用)。在那一瞬间,我觉得她一定觉得歉疚。为了寻找一条理由,她挽起他的手,走人人流中。
第二天我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老外婆舍不得开电灯,守着一盏捻小了灯芯的油灯打瞌睡,却不忍叫醒我起来早读。我跌足大呼,只好一路长跑,幸好离上课时间还有十分钟。
翻开书,眼前像在最拥挤的中山路骑自行车,脑子立即作出判断,哪儿人多,哪儿有空当可以穿行,自然而然有了选择。我先复习状语、定语、谓语这些最枯燥的难点,然后是背单词。上课铃响了,b-e-a-u-t-i-f-u-l,beautiful,美丽的。“起立!”“坐下。”赶快。再背一个。老师讲话都没听见,全班至少有一半人嘴里像我一样咕噜咕噜。考卷发下来,我发疯似的赶着写,趁刚才从书上复印到脑子里的字母还新鲜,把它们像活泼的鸭群全撵到纸上去。这期间,林老师在我身旁走动的次数比往常多,停留的时间似乎格外长。以致我和她,说不准谁先扛不住,就那样背过气去。
成绩发下来,你猜多少分?一百一十三分!真的,附加两题,每题十分,我全做出来了。虽然beautiful这个单词还是错了,被狠狠扣了七分,从此我也把这个叛逃的单词狠狠揪住了。
那一天,别提我走路时膝盖抬得有多高。
慢!
过几天是考后评卷,我那林老师先把我一通夸,然后要我到黑板前示范,只答一题,我便像根木桩戳在讲台边不动了。她微笑着,惊讶地,仿佛真不明白似的,在50双眼睛前面,把我刚刚得了全班第一名的考卷,重新逐条考过。你猜,重打的分数是多少?47分。
课后,林老师来教师门口等我,递给我成绩单,英语一栏上,仍然是叫人不敢正视的“优”。她先说:“你的强记能力,连我也自叹不如。以前,我在这一方面也是很受我的老师称赞的。”沉默了一会儿,只听见一群相思鸟在教师外的老榕树上幸灾乐祸。她又说:
“要是你总是这么糟蹋它,有一天,它也会疲累的。那时,你的脑子里还剩了些什么?”
还是那条林荫道,老师纤细的手沉甸甸地搁在我瘦小的肩上。她送我到公园那个拐弯处,我不禁回头深深望了她一眼。
星子正从她的身后川流成为夜空。最后她自己也成为一颗最亮的星星,在我记忆的银河中,我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