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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生为你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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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年我第一次踏入这个都市,才19岁,成为一处高级住宅区的保安。

进出的人大多有车,无车的也衣衫笔挺,皮鞋锃亮,头发一丝不苟。组长告诉我,这里与我的家乡不一样,这里的人过的是天堂的日子。

住宅区坐落在郊区,到了夜里便会很安静,有时我会走出值班室,看蓝丝绒般的天幕上缀着星星,想家,想读书的妹妹。

一日,一部外来车停在门口,我照规定过去盘查,司机摇下车窗,我还没说话,他就对旁边坐着的女子说:“外来车不能停进去,我就送你到这里吧。”女子直直地望着前方,脸色苍白,一声不吭。我解释道:“的士不能进去,您的车是可以进去,只是时间超过半小时要收费。”司机看了我一眼,女子没说话,突然开了门,砰地一声,用力把门关上,直直地往前走,她穿着一身浅黄色的套装,虽然下车时气势汹汹,可是背影仍然非常优雅美丽。司机耸耸肩,调转车头走了。

后来知道那个女子是这里的新住户,叫艾玲。她常把头发盘起来,穿套装,挎一个大大的黑色皮包,皮包的肩带很短,刚好夹在腋下。出出进进急速而匆忙,就像时刻有需要立即处理的事情。

一日,同事买回来几张明星的大头像,我指着一个异常清秀地问:“她是谁呀?”他瞄了一眼说:“周慧敏都不知道,香港的超级大美女,好多人的梦中情人。”我望着那张像笑,他说:“你也喜欢?送你啦。”我高兴地收下,贴在床边,脑子里浮现的却是艾玲的样子。要是她不穿套装,把头发也放下来,跟这个明星真的好像。

做保安的日子一成不变、幽深似井。与艾玲的相遇使我对她有种特别情愫。我希望常看到她。

2

不知不觉,在这里待了半年,虽然同事们都埋怨薪水低,从农村来的我已经很满足了。来的时候是冬天,阴冷而光秃。现在这儿的花坛里开满了花,只是都是些娇贵的月季、玫瑰、幽兰。我想念家乡田埂上到处开着的紫云英。

住在小区的人大都是高傲的、不理人的,可还是有些闲居着的老太太少奶奶们,她们会聚在门口的花坛处聊天,有时也会跟我们这些保拉话。

一部的士停在门口,艾玲款款下车,毫无表情地走过去。话头就引到她身上,“这个女人一个人住,都半年了,没有一个男人上门。看来是自己买的房子。”“挺有钱的,不知做哪一行。”“那通身的气派,不是白领就是金领。”“鬼知道,现在赚钱的门路多呀。”有人不怀好意地插了一句,大家哄然一笑,又转到别的方面去了。我心里觉得怪怪的,又说不出原因。

按规定,铁门要在凌晨两点落锁。再晚进来的就要按门铃。那天我值晚班,落锁很久了,因为收到妹妹的信,说妈妈的身体不太好,我心里有些急,辗转地睡不着觉。就听到“腾”地一声,我立即起身,发现有人翻铁门摔到地上,身形纤细,正按住脚轻轻。我壮胆走过去,问:“谁?”那人的头垂得更低,头发披散,身上一股浓浓地酒味。

“不要喊人。”她说话了,语气哀求。抬起头,我一时竟没认出来,那是一张浓装艳抹之极的脸,和着泪水汗水,变得一塌糊涂。“是艾小姐吗?”我问。她点点头,道:“扶我一把,我扭了脚。”我上前扶她起来,她紧紧咬住嘴唇,强捺着痛疼,一步步往前挪。到了光亮的地方,我才发现,她穿的居然是件紧身旗袍,衩开到大腿根,脸上、胳膊上都有伤痕,腿上还划了道口子,不停冒血。

“怎么会摔成这样?”我奇怪地问。她没说话,到了门前,才说:“请你不要把今晚的事说出去。”我点头,有些不放心:“要打120吗?”她摇摇头。

我回到值班室,对刚才发生的事有些不明白,只是心里有说不清的痛惜的感觉,就像一件完美的瓷器被打碎,望着墙上那张周慧敏的画,我想:她,会不会穿那样的旗袍?

第二天看报知道,有家豪华酒店昨晚突然被警察搜查,许多小姐被捕,有几个从二楼的窗口跳下逃跑了。那些小姐穿着与艾玲一样的旗袍。

3

过了几日,没见到艾玲进出,我有些担心。正好同事要到每家收物业管理费,我主动替他。

按了许久门铃才听到脚步声,她开了门,头发蓬乱,睡眼惺忪,手里还拿着酒杯,让我进去。屋里窗帘都拉上,非常暗,但看得出装修得很豪华。她递给我一卷钱,自己倒到沙发上。酒杯滑下,无声无息地滚到地毯上,屋里的酒味更浓了。“多了伍拾块。”我说。“放在桌上吧。”她头都不抬。

我站了会,不由走近她,问:“艾小姐,你还好吧。”她吃吃地笑:“好,我好得很啦。”“你的腿还有脚……”我支支吾吾地,她一直摇摇晃晃地走,我也看不出她现在的情形。她仿佛没听到,我有些无趣,打算走。“等等。”突然,她开口了,跌跌撞撞地冲上来,抱住我:“小弟弟,留下来陪我好不好?好不好?”我慌极了,想推开她,她却把我抱得更紧:“我给你钱,你陪我。”说着,她就亲我,我下意识地用力挣脱,她失去支撑,摔到地上。也不起来,把头抵着地,头发披散着,很黄很枯,像失去生命力的草,肩膀一抽一抽地动,喃喃地说:“都不要我,都不要我了。”

我心里难过,蹲下来,扶住她的肩,她倒进我怀里,泪水一串串从她的眼中涌出。无声无息地,不停地流着。

她再没有什么动作,只是静静地躺在我的怀里,静静地流泪。然后,静静地睡了。我看着她的脸,那样精致、那样美丽,为什么会让自己这样不堪呢?

我在角落的矮几上看到了一个小盆栽,里面居然是紫云英,小小淡紫的花让我觉得分外亲切,她也喜欢这种花?

大约一个小时,艾玲醒了。看到我表情奇怪,想了想,笑了。轻声说:“谢谢你。”我扶她坐起来,指着盆栽问:“这花是你买的吗?”她摇头:“采的。顺着西边的路往前走二十来分钟就能看到农田,田埂上到处都是这种花。”“我老家也有很多这种花,妹妹常用它穿成花环戴在头上,怪好看的。”我说。她没说话,好像在沉思。我起身,出去了。

再没有理由走进她的家了。巡夜时我会忍不住抬头看她的窗子,厚厚的帘子把一切都遮得严严密密,我什么都看不到。

一个月后艾玲又开始进进出出。她还是常穿套装,夹着她的大包,头昂得高高的。见了我也很冷漠,就像我与她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我主动要求值夜班,有些担心艾玲再出事,不会有人为她保守秘密。

有次我按艾玲指的方向走了走,真的看到了紫云英,还有蝴蝶花,还有好多家乡常见的不知名的小花儿,一地一地的开放,绵延到远方。

4

大年三十,我被留下来值班。

一群孩子在门口放焰火,我站在一旁看,待他们散了才怅然地回到值班室。

有人敲窗,抬头看到一张笑意盈盈的脸,是艾玲。

“怎么没回老家?”她问,语气熟稔而自然,就像我们已经是很久很久的朋友。“他们说过完年给我一个月的假。”我说,打量她,穿着白色的羽绒服,鼓鼓的,头发梳成马尾,看上去像个可爱的洋娃娃。她这样子倒和墙上的周慧敏很像,我忍不住想,觉得很高兴;也许是很高兴她找我说话儿。

“下班了出去走走?”她提议。我点头。

五点钟我下班了,她在门口等我。我跟着她,到郊外,路边有欢天喜地的孩子,鞭炮零星地响着,空气里有硫磺味道,一切都那么喜气洋洋、舒适而满足。

她站住了,看着我笑:“来过吗?”

我点头:“春天来过,当时这里有很多花。”

“小的时候,我也把紫云英串成过花环,戴在头上、挂在胸前,满世界疯跑。”她目光顺着光秃秃的田野望向远方。

“你为什么不回去?”我问。

她收回目光,投到我的脸上,微笑着问:“想听哪个版本?”

“什么?”我没听懂。

“别人问我,我会说,因为我是孤儿,无父无母。你问我,我告诉你,因为他们不让我回去,他们用我的钱建了三层的楼房,给弟弟娶了门好亲,送妹妹到外地读书,可是他们不让我回去。”她笑出声来,用力摇晃一棵满是黄叶的树,叶子一片片落下。

一阵风起,飞沙走石,她停止用劲,头垂下来,抵住树干,那么地无依无靠。

风停了,她转过头问:“你多大?”

“过完年就20了。”

“20,”她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遥远的故事:“我来这里时才16岁。”

我轻轻道:“不做那一行好不好?你年轻漂亮,会过上好日子的。”

她走近我,看我的眼睛,我突然觉得难过,鼻子酸酸的,眼眶就红了,赶紧低下头。

“傻孩子,你在为我难过吗?”她扶我的肩,微笑。

我点头,看她良久,慎重地说:“你是不是缺钱,我攒了800块,都给你好不好?”

她怔了,眼睛渐渐浮起一层雾,又笑了:“你知道吗,我们那里,专门给人开酒瓶的小厮,一晚赚的也不止这个数。”说着,她揉揉我的头发:“谢谢你,真的,这个年,是我过得最快乐的,就为你这句话。”

她拉着我坐在枯草上,天色渐渐暗了,远远地,城市的霓虹如金丝银线交织穿梭。艾玲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升起,说着她的故事。

她做了四年的“小姐”。家境好转后才找了份秘书的职业,差点嫁了个富翁,可是最后那个人不要她了,倒是把准备结婚的房子过户到了她名下。

小秘书的薪水支撑不了她的生活,她只得重新下海:白天,她仍是个体面的秘书,穿着齐整的衣服,等一个可以娶她的人;晚上,她就成了“詹妮”──黑暗处的一朵恶之花。

“我需要钱,像我这样的人没有钱就没有朋友、无人理睬,孤独、寂寞,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我们一直坐着,她说呀说呀,就像一生从来没有找到过可以倾吐的人,我默默地听着,从不知道还有这样复杂、矛盾的人生,我真的好想帮她,她就像前世里与我有着纠葛的人,爱情?亲情?说不清。

不知道多晚了,一直响着的鞭炮声渐渐连成片,变得响亮、轰烈,焰火也越来越多。

“快到12点了,要接年了。”艾玲看看表说。

“妈妈说,到12点时许个愿,一定会实现的。”我说。

“真的?”她问。

“你有什么愿望?”

“嫁个有钱人,过好日子,”她说:“你呢?”

我笑,不说话。

鞭炮越来越响了,12点越来越近,艾玲念道:“十,九,八……”

天空一下子亮如白昼,焰火如波斯菊般四下绽放,那么美丽灿烂,我抬头仰望着,有种想流泪的冲动。再看艾玲:她闭着眼睛,双手合什,那么虔诚地祈祷着。对于她,幸福遥不可及,我那荒谬的说法也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我也闭上眼,默默念着心中的愿望。

5

过完年我回家乡,被亲情围绕的一个月。

妹妹缠着我问城市里的一切:那些女的真像电视里那样穿好看的衣服、戴亮晶晶的首饰吗?哥,你下回给我带高跟鞋吧,越高越好,我喜欢呀。我有些惶恐地看她,发现做一个美丽的都市女郎是很多农村女孩的梦。“丫头,那里不是天堂。”我严肃地说。

回城的车上,我想起艾玲,心中竟有些雀跃,仿佛她是那个陌生的都市里盼望我的一个亲人,我渴望见到她。

一切没什么改变。我穿起制服,做我的保安。

有时会遇上艾玲,她的头仍昂得高高的,只是唇边有丝若有若无的笑。我知道,那是跟我打招呼。

又过了些日子,我看到她与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一同走进小区。两人的表情都如沐春风,很明显,她找到可能给她幸福的男朋友。

妈妈的话是真的?她在12点钟的祈祷实现了?我想,有些怅然,也有些高兴。

那是个周末的清晨,艾玲与男朋友从外面散步回来,轻声交谈着。

有个男人路过小区,看着艾玲突然停住脚步,冲上去:“詹妮,好久不见,你在这个小区也有客人?”

艾玲的脸一下子毫无血色,她的男朋友也怔住了,退开一步,狐疑地看着她。几乎下意识的,我冲上去,一把扭住认出艾玲的男人,猛地往前拽他,道:“你怎么又来骚扰艾小姐!”艾玲的男朋友恍然大悟般笑了,一把搂住艾玲:“原来是个爱慕者,可以理解,谁让你长得这么漂亮。”说着,揽住她往里走,通过余光我看到艾玲不住地回头看我。

我把男人拉很远,他一脸怒火地盯着我,我也不知该说什么。“你找死呀!”他吼,“你打我吧,我不会还手的。”我低下头。他看了我半晌,“呸”了声:“神经病,下次别让我看到你。”说着撞开我走了。

夜幕降临了,我坐在花坛上看星星,脑子里一片空白。

“小弟。”暗处有人轻轻喊我。不回头我也知道是谁。

艾玲倚着墙,眼睛如一汪流水,静静闪着波光。

我望着她笑。

“谢谢你,我快要结婚了,他是外地人,要带我离开这个城市,我要忘了这里的一切,重新开始生活。”

我点点头,轻轻问:“你会忘了我吗?”

她不响,好久,又说:“谢谢你。”

她冲到我面前,身子有些颤抖,手神经质地一张一合,仿佛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突然亲了我的脸颊一下,转头就走。看着她的背影,我发现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她的泪还是我的泪。

6

我再也没有看到过艾玲,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也许,她离开时正碰上我休假,也许,她不想让我看到她离去。

田埂上的紫云英一季一季地开着谢着,我不知道艾玲的城市有没有紫云英。也许,她不会再采摘这种花了,她说过,要把过去的一切都忘掉的。

在这个城市呆得越久就知道越来越多的这种故事。我说不清这些女子是好是坏、是对是错。可是想过好日子的心思总是没有错的吧。如果保守秘密就能让她们得到幸福,我会永远为她们守口如瓶

艾玲没再问过大年三十的晚上我许的愿,我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其实我的愿望是:希望有一天我能给她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