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曲迟来的黄昏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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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多年前，我被划为“对象”，自然就免不了要来一番“脱胎换骨”的改造。就在这时，结婚四年多的妻子和我“划清界线”，连“拜拜”也没有说一声，便丢下孩子，走她的阳关大道去了。

经过二十多年的挣扎回到家园，孩子已得到亲人养育，相继长大，成家立业，我也已进入老年了。这时，仿佛生活上少了点什么，感到孤独、寂寞、失落、空虚，心里有许多话无处吐露，情绪很不安定，不自觉地关心起报刊上的“爱之桥”之类的征婚启事来，但是，总难看到有五六十岁的老人出现。孩子和媳妇们不了解老人的心事，我也不便提起。唉，岁月悠悠，人生苦短，我唯有暗自神伤，想来此生此世，丘比特的神箭永远不会射向我了。

然而，人世间却又真有奇缘巧遇。去年我到Ｃ城，无意中竟邂逅了一位年轻时候的“红颜知己”，她没有忘记我，一往情深地向我诉说着别来的境遇和感受。我从中知道她十多年前老伴故世，儿女成群，都已另立门户；现在她退休独居，也颇感到孤寂难耐。我怦然心动，捕捉良机，鼓足勇气探问她能否老来学少年，补圆旧梦，比翼双飞？她憨笑、惊喜，轻轻反问我：“‘老天真’，你看能吗？大家都一大把年纪了，儿女会同意吗？别人不会笑话吗？”一连串的反问，使我哑口无言。后来她出了主意：“我们尊重现实，从实际出发，就以兄妹之情往来吧，好么？”我想想，是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于是欣然同意。就这样，我便带着惜别的心情，回到家乡来了。

从此，称兄道妹的信频频来往于城乡。第一封信她劈头问我：“久别重逢又匆匆辞别，不会感到可惜吗？叫你‘老天真’，乐意接受吗？”这些意味深长带有点性的话，使我如饮醇酒，干枯已久的心田春水泛滥！我觉得天是多么的蓝，山是多么的青，山上的每一朵小花，都在轻轻私语……以后，每逢佳节良辰，我都会收到一些动人的情书。例如在除夕，她说：“我们身隔两地，但心却在一起，我感觉得到你就在我身旁，陪伴我游花市、看热闹，我们在一起亲亲热热地同吃年饭……”也许我们相知有素，灵犀相通，互相信赖尊重，而且有相同的境遇和感受，确有诉不完的心里话，道不尽的两地情。

今年春天，长期低温阴雨，气候扰人，她事事关怀，处处眷顾，叮嘱我务必特别注意饮食起居，少抽些烟，多一些休息。她托人带给我的食品，连配用的块糖也购备齐全，真是无微不至。我们虽然形式上不是恩爱夫妻，神仙眷属，但相待却仿佛与夫妻眷属无异。我长期失去了的东西现在已经捡回来了，我感到充实富足，活力倍增，精神面貌与以往迥然不同。我暗自欢慰：我是天底下最快乐的老丈夫。

我对这一变化，有点惊异和顿悟。我很赞赏她来信所说的一段话：“老人也是人，也需要男女之间的爱！”老人实在不必用“苦肉计”故意和男女之爱隔绝啊……而且，唯其是老人，他们的爱更可能显得洒脱自如。因为他们经过了漫长的人生道路，已去尽了年轻人的忸怩、冲动和做作，显得深沉、纯真和高尚，对人好像天然良港，能够消融八方风雨，四海波涛，吞吐自如。孔老夫子说的“七十而随心所欲，不逾矩”，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我很珍惜这迟来的春天，随着岁月流逝，这“兄妹之情”会结一个甜美的果子，我当作这是我们独具一格的“黄昏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