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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一座坟,埋葬未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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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细雨里离去的男人】

我偶尔会跑去看宋晚打球,看到他得心应手的样子时我就在不远处猫着腰。我总是不希望他看见我。

后来我在人群拥挤的过道里被宋晚一把抓住,他扬着眉毛问,粟海,你偷窥我?

耳机里歌声缠绵,我有意不摘下。他表情开始变得不耐烦,我推开他,不说话。

当我踱着匆匆步伐窜进教室的一瞬,我隐约听到他在很远的地方朝我喊,粟海,就只会躲着我!

宋晚的迟钝和暴戾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一样。我对池理说这句话的时候回程的汽车已经靠近了,她无奈地朝我摆摆手,好了好了,留着你那宝贝哥哥的事改天再说吧。

曾经有人说过,如果心里留着一个位置,那么那个位置就一直坐着同一个人。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宋晚,没有很蓝的天,没有纠纠葛葛和杂乱的关系,他就蹲在石凳上,头发乱糟糟的,我走过去看他漆黑的眼睛,他的轮廓凸显在我面前,我没有移开视线,就那么呆滞地看他。

不久后他妈妈拉起他走了,至始至终我们都没有一句话,有的只是他轻轻回头望我的那一幕,被我深藏在心底。

导致我多年后还一度认为,他是对我一见钟情过的。后来我才知道,还有个词叫,再见倾心。

我甚至还记得在我刚上初中的某个深夜,隔着墙壁又听见父母的吵声。母亲的尖声斥责以及父亲的强词夺理不断充斥着我小小的房间,我无法安然。

后来开门声出现过三次,最后一次的时候我确定是父亲走了。我从床上爬起来透过薄窗帘看外面的父亲,他冒着细雨发动摩托车,却总没动静,后来他放弃了。他一脚将摩托踹翻,迎着雨快步离开。

没错,是离开了。事过第三天的时候我都还在幻想,他说不定会突然回来,耷拉着脑袋跟母亲承认错误,可我错了。

直到一星期后的一天母亲突然抱住我说,小海,我们搬家吧。

我回过神来看她,像是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一样,对她说,你走吧,你还能有好的生活,我不想做你的拖油瓶,我也想有新的生活,你在的话我怕我会重蹈你的覆辙,我怕我会心有余悸,我更怕因为我你失去更多。

她隐忍着的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我似乎还能从她眼里看到小小的我倔强的样子。我把行李箱子拿到她面前,我说,送我到小北湾。

当池理气喘吁吁地跑到外婆家门口的时候我正在喝一杯水,她用大嗓门问我,你想念我也不用特意搬来这里吧?

我放下杯子看着她,说,总比我一个人好。

池理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没了笑容,她手扬起来,抓起我的胳膊无比镇定地说:“得,以后我当爹又当妈照顾你。”

我跳起来掐她,她的喊声引来附近桥上的人们的视线。

然后水面曾为我们轻轻荡漾。

B:【瘦长的身影在脑海呼啸而过】

外婆靠着编箩筐和竹席来维持生计,妈妈给的生活费也足够我的花销。大多时候我都只是放学跟池理去集市去吃煮海带。

我把一大片几近透明的海带从碗里捞出来,透着它却看见了似曾相识的面孔,那个坐在石凳上的孤单而纤长的身影重新在我脑海呼啸而过。

那的确是我第二次见宋晚。他正站在不远处张望。

我快速跑过去伸出手准备拍他一下,身后却有人先下手拍了我,我诧异地回过头去,一张惨白的脸放大在我眼前,我“啊”了一声后就朝后仰去了。

白脸的主人不过十七八岁,手里握着一沓零碎的钱朝我说,姑娘,你踩我的东西了。

我低头看见脚下的乌龟已经缩得只剩下龟壳,我连忙道歉。抬头却撞见宋晚疑惑的眼神,他眉毛一皱,问道:“你是谁?”

我原本想说,你还记得我吗。

看来已然是枉费,他显然记不得我了。我只好吐吐舌头,解释说认错人了。趁着宋晚发愣的时候我冲到正在喝海带汤的池理旁边,拖着她就走。

到门口的时候碰见外婆,她蹒跚着走过来递给我一个纸包,我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钱,池理大声说,呀,小海你发了!这些钱够咱俩吃多少煮海带啦!别说是海带,可以直接去吃鲨鱼啦!

我一脸狐疑地看外婆。她说,有个瘦高的男孩来家里递给我这个包,说是给你的,当时以为是作业什么的……

我喘着粗气站在宋晚面前的时候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想到他。我举着纸包问他,为什么给我送钱?

――我妈让我给你的。

――你妈是谁?

――问你爸去。

我着实愣了一下,又很快回神,用发抖的声音说,怎么搞的?

他抬脚准备走,我拦住他,我说,你是宋晚?

他一声不吭。我仔细再脑袋里搜寻有关他的讯息,却只记得爸爸摔门而去的那一瞬,妈妈发疯似的地大喊,宋晚重要难道小海就不重要吗!

而后来我才得知,原本父亲跟宋晚母亲是要结婚的,被我妈插了一脚。

这真是造化弄人。

我把钱摔在宋晚身上,心里对爸爸的眷恋终于消散,我狠了狠心说,你走吧,我不要钱。

他捡起纸包转身就走。

原来我的爸爸也是他的爸爸,而我们却有不同的妈妈,真狗血。

我在小桥上坐了很久,在心里把人物的脉络关系重新捋顺。月色正浓,我将目光打过层层水波,一个不起眼的小木屋旁,我看到池理望向我。

距离不远,我甚至能看到她眼波如水。

C:【阳光一样美好的阳之】

经过上次“纸包”事件的打击,现在见到养眼的男生我也十分敏感,我警惕地问身旁的池理,诶,那个男的会不会也是我哥?

她掴了我一掌,恨恨地说,你怎么不说他是你老公?

我才猛然发现,被我再一次认作哥哥的男人竟是那个苍白脸颊的乌龟男,他远远地朝我们笑,我回头看池理,她却早已含蓄地关紧了大嘴。

我作了个呕吐状。乌龟男走到我们旁边,向我问好,嘿,粟海,还记得我吗?

我点点头说,我记得你王八。

池理劈头盖脸对我一番臭骂:“奶奶的粟海,你认识人家?你不认识你说人家王八干嘛?你活腻了啊!”

经过池理的这一番骂,我顿时领悟,原来这个王八男正是池理爱慕已久的对象。

他叫阳之。阳光一样美好的名字,有温和的笑容以及绅士的举动,这些都是年仿的少男们极少具备的,怪不得把对帅哥免疫的池理弄得心痒痒。

从小北湾进到城里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

我靠在池理肩上扳着指头数过往的树木。池理动了动身体,睡眼朦胧的问我,怎么?还在想你哥给你的那笔钱呢?

我咬了她肩膀一口,她发出一阵,引得后座的阳之伸过头来。池理做作地眨了眨眼对阳之说,没事。

我凑到池理耳边,姑娘,如果你认为你的本性并不是那么吸引男人的话,那你就尽情装下去。

她咬我耳垂,要你管。

下车后池理把包扔给我,对着天大喊:“啊!老娘阔别已久的城儿!”

我看了一眼身后的阳之,拽了拽池理的衣袖,说,您老含蓄点,你相好的还在这呢。

我明显看到她浑身一哆嗦,随之就深情地看着我并用无比矫情的声音说:“海儿,阳之帮你这个山沟妞圆了进城梦,你可要好生谢谢人家呀。”

我瘪嘴,余光瞥见阳之捧腹大笑。

吃夜宵的时候池理从我手里夺过政治书用鄙夷地强调说,得了吧,谁不知道你粟海什么货色啊,还在乎中考?

后来我领悟了,我的确不是什么好货,于是跟着池理喝高了。结账的时候我还依稀记得阳之朝老板赔笑脸的样子,他说,对不起,摔坏的杯子我来赔。

凌晨的时候我睁开眼,池理正在打金色的指甲油,我看见柜子上有两碗姜汤,便问她,谁把咱俩送来旅馆的?还有姜汤?

池理得意地笑,当然是我未来的夫君啦。

D:【照片有着泛黄的爱】

回到家后发现又有一个纸包安静地躺在客厅,我问外婆,我说有谁来过吗?她在里屋用苍老的声音回答我,什么?

我跑了三条巷子终于找到宋晚,他点燃一根短小的烟蹲坐在那里,风把他的头发吹起来,他瘦得像是随时会飘走。

――追来干什么?

他的话落地有声。

我走过去把纸包递给他,我说我不需要钱。他灭了烟不理会我,径直朝前走。我上前大力扯住他,又重复一遍,我说我不要钱!

他眼神凌乱。是不屑,又像是威胁:“放手。”他说。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硬是扯住他不放,后来他也放弃了冷漠的气势,对我说,这次是我自己要来的。

我惊愕得说不出话,他笑了出来。

很久后宋晚对我说起这件事,说当时我的倔强模样就像是那些夏天里伸长舌头的小狗,那样的神态,让所有人都生气不起来。

放走了宋晚后我拿着纸包去找池理,她正牵着长长的电话线不断地说话,不用说,电话那头必定是阳之。

我喊她名字,她含糊地应着。我举起纸包对她说,池理,来分赃了。

她迅速挂断了电话,盘着腿坐到我面前,嘴里念叨着:“哎哟,都不给我点时间准备,我应该化个浓妆来映衬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她抢先一步打开了纸包,却傻了眼。除了一堆照片以外没有什么值得她兴奋了。

她“嘁”了一声后把一堆狼藉递给我,照片里全是我,一岁的我,两岁的我……直至我的13岁生日留念,每张照片后面都找的到爸爸的笔迹,小海一岁、小海二岁……

我细细看那些成长的痕迹,突然间泪如泉涌。

池理爬到我身边揽住我。

――没事,小海,你还有我。

池理总是最实在的,在我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她还能在我看得见的地方,默默注视我,用尽全力来爱我。

我将嘴靠近池理耳旁,想说的话却如粘稠的液体,混杂在喉咙里,顷刻间堵塞。

E:【他在我眼里,我在烈火里】

在外婆拿着我实验高中的录取书到处炫耀的时候,我看见池理瘪着嘴在一旁踢石子。身影显得伶仃又单薄。

我笑嘻嘻地刮她的鼻子,谁叫你不努力,又要重读一年,我只好去城里等你。她忍住哭腔责怪我:“你怎么还这样打击人啊,三百六十五天,如果倒霉的话就是三百六十六天。跟你分开几天我都觉得茶饭不思,何况是一年啊!”

我捂住她的嘴,得了,少给我贫。我一到周末就来看你行不?

她不作声,闷闷地点头。我细看眼前的女子,她身上还有儿时那种稚气和天真,眉眼和轮廓却逐渐清晰俊朗。我撸起她后脑的马尾,说,我就最喜欢你长头发啦!

可后来的某一日她短发参差的出现在我面前安静地坐着,目光如井。

那是我说喜欢她长发这话之后的事。此刻我并没有料想到,日后短发的她,是以怎样的面容击溃了我。

高中上得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宋晚在得知我常跟踪他后跟一群男生挤进我们班,当时班主任正在写值日名单。他们起哄着叫我名字,让我出去。我看了一眼班主任,还是走出门口。

一个男生伸手到我肩上,说,我们老大的妹妹就是我们的妹妹,以后哥几个罩着你!

抬眼看去,宋晚似笑非笑看着我,我顿时红了脸。

去宿舍我还在回想,究竟为什么明明跟我不熟悉的宋晚突然冒出来?等我反应过来后,宋晚已经在我面前了。他用调侃的语气问我,你干嘛脸红?我说,我跟你不熟。

他哈哈大笑,你可是我妹妹,怎么?难道你想做情人了?

我不理会。他就一直跟着我到宿舍楼下,他嬉笑,你妈是不是真甩了你,那你不如别住宿舍,来跟我……

关门声打断了他的话。寝室里空无一人,我不紧不慢地把包里装的照片拿出来,看着看着,然后又轻轻笑起来。

脑海里是瘦瘦的宋晚站在巷子里,风声很大,他跟我说话,我因听不见而拼命摇头,他走过来抱住我,温暖的怀抱将我浑身溺入其中。

越来越温暖……直至灼热……

人声鼎沸。

我睁开眼时朦胧感觉到四周蔓延着浓重的烟气,窗户外面白茫茫的天已经被火势夹杂浓烟染指成晦涩的颜色。

我快步走到窗前,外面人山人海,消防车还没有到。我只用一眼的时间就找到戴着帽子的宋晚,他的冷静和事不关己的姿态在骚动的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他目不转睛看着我的窗户。

他并没有很着急地跑来将我救下去,我在想,即使我们不是很熟悉也好,但至少算得上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吧。可却连换得一个关切眼神的资格都没有。

这样想的空隙里我回头看见不断冒出浓烟的门,缝隙里可以清晰地看见火在窜动。

是3层楼。

我把脚放上窗台,缓缓站起来。人群不安,有人开始大喊大叫。宋晚将帽沿移开,他用很大的声音喊我名字。他说,粟海,你答应我回家住我就来救你。

满头大汗的我仍然在摇头。

――我凭什么要在你们的屋檐下忍受一个背叛了母亲的人,我凭什么要看着你妈妈跟他朝夕相处,我凭什么还要有你这个哥哥?

――凭我喜欢你。

嘈杂都不见了。我猛然间失聪。这多么荒唐。烈火从分间的窗户进来,离我不是很远,我却直愣愣地盯着楼下那同父异母的人,听他矫情且无所顾忌地说喜欢。看着他说喜欢我,却不来救我的样子。

照片还散落在床上,我感觉有温热的水珠掉了下来,我怀疑我快被蒸发掉了,我从窗台跳下,难过地用手捂住嘴。门突然被用力地踹开,我看见宋晚出现在眼前,他头发湿透,递给我一只手。

――走吧。

楼下消防车到了,发出被拉长的声音。

被宋晚拥入怀里那一刹那,我滚烫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

F:【我爱了那个骨血相连的男子】

病房里那铺天盖地的白让我感到晕眩。

抬眼看到旁边正在熟睡的宋晚。我吸了吸鼻子,他动一下。微微的动作,我鼻子酸了,心却荡漾。

他醒来。我正努力不发出声音地下床,他扶起我,问我,是要方便吗?医生说你精神有受影响,要多休息。

我没有过多力气说话,他又继续问,宿舍烧毁了,你住哪里?

我摇头,眼睛却盯着他。他笑开来,原来你是想跟我住,放心吧,爸妈经常不在家的,你过来住就是。

池理奔来看我的时候我正在打理东西。她第一句话就是:“噢!我的海!感谢上帝没有把你带走!还能住这么好的房子!”

接着她又看了旁边的宋晚,问我,这就是你那个迟钝和暴戾与生俱来的哥哥吧?

我捂嘴笑着点头。

宋晚立刻反驳:“什么?迟钝和暴戾与生俱来?”罢了他指着我说:“怎么不说她肥胖和痴呆伴随至今呢?”

池理听后笑得花枝乱颤,你这哥们嘴皮子功夫跟我有得一拼,不做我哥可惜了。

宋晚也笑。可谈及阳之的时候池理眼神带着许些躲闪,我便作了罢。

高二的绘图赛我报了名,没来得及去送池理上车,就委托了宋晚去送。

深夜的时候宋晚回来打开我房门。

“彻夜等我?”他一脸倦容。

“你偏在我睡不着的时候回来”我又突然刻薄起来。

“那找点事做?”他伸手摸进衣服的口袋,掏出两个戒指,他自己戴上一颗,剩下的一颗粗鲁地就往我手上戴。

我将手张开,对着灯细看微微闪烁的银光。

他突然贴近我,眉目近在咫尺,我呼吸骤然紊乱。

我们在令人窒息的气氛里面面相觑,他什么也不说,用双眼凝视我很久,似乎有一生的时间那么长。

我想叫他名字,口却被捂住,眼看嘴唇就要压下来,我慌乱地哭了。

他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却又不得不从我身上起来,狠狠地踹了桌子脚,摔门而去。只有我知道,我爱了,可是完了。

我平躺在床上,眼泪流进耳朵里,夜很静。我转脸看到门口伫立着的父亲,还没开口,万千情绪接踵而来,竟变成小声呜咽。

G:【阳之远远的说,粟海,明年这个时候我还你个健全的池理】

小北湾还是跟往日一样安静平和,池理拉住我的双手摇晃,我望着她剪得短短的头发不禁惋惜,她笑开来,那有什么呢,反而轻松。

父亲给外婆买了一堆补品,却统统被扔了出来,他被拒之门外的样子实在滑稽,池理却不像往日一样叽喳着开玩笑了。

――吃了一碗海带汤就要回去?

我笑着,她眼睛也不看我说:“我不去送你了。”

车开没多久我听见后方一阵喧嚷,隐约看见池理衣服的颜色,我大喊停车。撇下父亲独自下车前去。

池理倒在地上,我乱了手脚,后来池理被赶上来的父亲抱去医院。不久后我见到了池理的奶奶,瘫坐在一旁泪眼婆娑地叨叨念念,原来早在我离开小北湾后,池理被查出患脑瘤。

父亲轻轻揽住我的肩,我却还是心如刀绞。

池理醒来已经是下午了,她朝正在给她擦额头的我做了个鬼脸,我声音沙哑地唤她,池理,你痛吗?

她点点头然后裂开嘴笑,我眼泪就轰然而下。

池理起身,牵我慢慢走到阳台,指着那一轮耀眼的太阳对我笑吟吟:“我要你从今往后只为自己而活,我要你幸福要你快乐,我要你脑海随着日出日落而浮现池理二字……”

话还未了,我拥住池理放声哭起来。

她却仍是安和地看我痛哭流涕,微笑的弧度却夹杂那么多说不出口的悲戚,她终于做了个懂得隐忍的女子,只是这过程过于苦难。

我将一笔钱递给池理的时候她谢绝,我打哈哈:“你什么时候不拜金啦?快收下。”

她眼睛一瞪,努着嘴不肯看我。我就又掐她,看得出她极力想配合着我嬉闹,却还是力不从心,我鼻子一酸,眼泪又要下来。

她赶紧接过钱,说保证好好动手术,倾家荡产动手术,让我一年后来看健康的她。那是个午后,阳光遍地,水波流转,我试图伸手触碰她双眼,还未达成心就很强烈地一震,仿佛被雷击中。她看出我的情绪,就那样牵着我悬空的手,眼神深邃。

如果时间在那一刻停止,我定会说许多许多话,说到口渴也不要停下,说到日夜反复交替也不要停下,说到我筋疲力尽而死,也不要停。

可是没有那么多如果,我们还是要遵循时间给的规律,去经历点滴,经历壮大。

回程的车快要开动,我靠在父亲身上,听他细说一些事情。他说起宋晚的妈妈,络绎不绝的样子显得很聒噪,我却已不能再为昔日母亲的错爱而叫屈。

我转头看窗外,却见不远处的阳之朝我挥手,我跳下车去,他便跑出很远一截路。我朝他大喊,他回头过来说了很多话,我没办法听清只好看着他的口型。

后来路上父亲一直追问阳之所说的话,我眼睛转了一转,笑着说不知道。

我还是体味到了那阔别已久的父爱滋味,尽管并不是那么完美,但我知足了。

H:【即使生之微末,我还要活】

清晨的阳光撒在眉间,我挣扎着张开眼,眼帘里出现一个模糊的女人,她将手轻轻盖住我额头,我就又昏沉地睡了过去。

我清楚地记得醒来那个夜晚,宋晚背对着我说话,我好像是在医院里,手脚酥麻,动弹不得。

他背影安静而厚实,就那样坦然地屹立在眼前,我心里滑过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安心,倘若我们不是兄妹,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

他并不知道我已清醒,吐露着那些话。他说,粟海,你什么时候醒来看看我。

他说,我想离开,去哪里都好,只要不见你,我就不会有念想了。

他说,粟海,我原以为我们本无血缘关系,我原以为你是你妈妈随意收养用来要挟父亲结婚的,可没想到,你竟是亲生。

他说,很抱歉让你家庭支离破碎,你不要怪我妈妈,她是个好人。

他欠了欠身,我赶紧闭上眼。嘴唇传来温热,他的吻细腻而柔软,我突然用手抓紧床单,抑制住了那浅浅的啜泣。

夜光的银白照亮了宋晚,夜色让他变得忧郁而纯良,不再如初见冷若冰霜。

他靠下来抱住我,良久,我感到胸口的湿意,他竟落了泪,不偏不齐,滴在我心口处。

我恍惚想起所发生的事,我与父亲在回来的途中不幸遭车祸,全车16人,三死7伤,我们侥幸逃脱了死亡。

眼前似乎还残留有那天景象,父亲护住我时那瞬间的嘶吼、人群慌乱地从我们身上碾、面相模糊的人为我输血、有手轻轻抚摸我额头……

我欲放向宋晚背上的手还是缩了回来,眼角有什么东西趟过,沿着双腮流下去。

宋晚拉好窗帘,在我身旁站了许久,终于还是离开。

我无法再去回想,所有的悲怆踉跄而来。大火呼啸而来的惊慌和恐惧,池理因病削掉的长发,阳之说的话语,全身的伤口,我与宋晚的爱而不得……

所有的所有,赐我半巴掌,赐我透心凉。

我呜咽得越来越大声,胸腔传来的痛楚刺激着泪腺,却没有泪流出来,双眼的干涸使我几近疯狂。

宋晚,我要记着那些你说过的话,我要带着你留下的强大动力好好地活着。你不要走,我想说。可我无法说出口,我也没办法接受一个“我爱哥哥”的事实,我更怕提到这令我胆战心惊的爱情。

所以,你只好走,我只好不挽留。

I:【在小北湾看最后一次烟火】

我摇着脚坐在小北湾的桥上时阳之在我旁边站住,很安静地朝我微笑。

耳机里循环播放一首歌,我脑海空空。后来我把手里的照片递给阳之。我说,你怎么就失约了呢?

他突然泣不成声。

我们身后有一轮很大的红日,缓缓落下去,我看眼前的男子,他喊着心爱人的名字哭得落拓而嘹亮,干瘦的身影似曾相识。

让我想起多年前的夜晚,房门一响我便知道是谁来看我熟睡;还有那个大火骤起的时刻,他固执的不救我;和我偷偷窥视他被发现后他暴跳如雷的样子,以及彼时那个厚实的背影,让我忍不住想抱一抱。

可就算回得去,也无用了。

天全黑下来后我离开了,阳之手里还紧紧拽着池理生前的照片,长发飘逸的她在照片里没有病痛、没有忧伤,笑靥如花的样子让人心湖荡起波澜。

父亲打来电话。我说,叫妈妈来听一下。

他在电话那头愣了很久,问我,你说什么?

我嗤笑一声,说,我想妈妈了,让妈妈听电话。

那个宋晚和我父亲深爱着的女人接过电话,声音颤抖地喊出我名字,小海……

我还是叫了她妈妈,我忘了我因她和宋晚的关系从13岁就失去了父亲,但我记得我失而复得的来自家庭的温暖,以及在那个漫天血腥的日子里,我虚弱地躺在医院,她在我床前哭泣,抚摸我额头的样子,刻骨得让我的心,生疼。

宋晚去了北京,偶尔大年夜会回来看一眼,然后就又匆匆离开,我都会挑着大年夜不回家,仅仅只是避免遇见他,这次是避免看见桌上那火红的喜帖。

而这个大年夜我决定在小北湾陪池理看最后一次烟火,唱最后一首歌。我早已经学会了将疼痛隐匿,学会了逐渐遗忘,于是我迎着微风站在池理墓前,想笑,却还是被泪湿了一脸。

身后烟火声骤起,整个小北湾被染得通亮。

我转过头去,宋晚的身影映在眼里,我以为出现幻觉。他走上前来低头看我的脸,帮我轻轻揩去泪痕,我也望着他,竟相对无言。

走吧。

他递给我一只手。

我顺着掌纹摸索下去,却再也找不到年少时的执着。

我仰头看他一眼,新婚快乐。我说得不悲不喜。

话音一落,我碎了心。只有手上那颗戒指还留有细小的光芒,灼灼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