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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王维《辋川集》中的非现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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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摘要:《辋川集》是王维和裴迪唱和的一组诗,细读辋川诗会发现辋川是王维创造出来的,它是王维意念化的产物。而形成这种创造性或者说意念性的是王维自身的遭际及其佛道信仰。

关键词:《辋川集》 创造性 佛道信仰

《辋川集》是天宝年间王维与好友裴迪唱和的组诗,两人各写二十首,共四十首,为吟咏自然风景的名篇。

《辋川集》并序云:“余别业在辋川山谷,其游止有孟诚坳、华子岗、文杏馆、斤竹岭、鹿柴、木兰柴、茱萸沜、宫槐陌、临湖亭、南垞、欹湖、柳浪、栾家濑、金屑泉、白石滩、北垞、竹里馆、辛夷坞、漆圆、椒园等。与裴迪闲暇各赋绝句云尔。”①通观《辋川集》,我们会发现,其所写景物是围绕着欹湖的,而湖的封闭似乎也象征着辋川的与世隔绝。

辋川山庄里的景点大部分都是王维自己命名的,且多有文学性。如“斤竹岭”取自谢灵运的“斤竹涧”;“华子岗”取自谢灵运的《入华子岗是麻源第三谷》;“金屑泉”来源于“金碧潭”;“漆园”是来自于庄子的典故。这样带有自身喜好的、具有文学性的命名也让我们感觉到王维完全把辋川当做自身专属的领地,可以自由挥洒自身的想象力。

叶威廉曾说:“中国诗的艺术在于诗人如何捕捉视觉事象在我们眼前的涌现及演出,使其自超脱性的时空的存在中跃出。诗人不站在事象和读者之间缕述和分析,其能不隔之一在此。中国诗人不把‘自我的观点’硬加在存在想象之上,不如西方诗人之于信赖自我的组织里去组合自然。诗中不少用人称代名词,并非一种怪异的思维习惯,实在是暗合中国传统美学中虚以应物,忘我而万物归怀,溶入万物万化而得道的观物态度。”②这种万物与我为一的观照方式使得一些诗作归于自然,完全没有人为痕迹。也即是达到“情感上人与万物完全交融,克服了分裂和异化感,达到了万物一体的体验”。③王维的《辋川集》即是这种写作观念的代表。

我们纵览《辋川集》,会发现其中的诗作多是无主体性的,对景物做直接的描写,自开自落的芙蓉花,自由飞翔的白鸟,作者似乎没有感情的投入,也可以说他仿佛与景物融为一体了,写景即是在写自身。你看不到观察者的身影,而且诗作很少涉及具体人物。仅有的如“樵人”和“浣纱女”等还是带有一种意向性的形象。“樵人”的形象很容易让我们想到《终南山》里的“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而“浣纱女”也会让我们想到《山居秋暝》里居于山中的“浣女”。这实在不是一种真正的形象,他们已经和山中的风景融为一体,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他们并不是作为人物而存在,而是作为景物存在。而在《辋川集》中,两次写到飞鸟,一次写到白鹭。白鸟有仙界使者的传统内涵,再联系到王维惟一的一篇赋《白鹦鹉赋》,我们可以想象到飞翔的鸟儿其实是一种挣脱束缚的希望,入谷仙介更是认为取“飞鸟”与“白鹭”的意向入诗,“暗示辋川庄这片土地与超现实的联系,诗被赋予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美。”④

再看《茱萸沜》和《临湖亭》中的“客”,《宫槐陌》中的“山僧”与《欹湖》中的“夫君”,这些人又到底是谁?这样一个“涧户寂无人”以及“深林人不知”的环境似乎与人物的存在相冲突。仅有的“独坐幽篁里”的主人,也是以庄子自况。更有甚者,在辋川庄的深处,还有“玉帝”与“帝子”的降临,这早已不是普通的庄园了,而是仙人所居之处,它拒绝庸俗之人的进入。据陈铁民先生考证辋川庄“并不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桃花源”⑤,在辋川庄中有一条河流,有村落、农田,而这恰恰证实了辋川的虚构性质。

何以王维要创造这样一个辋川呢?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分析。

王维出生在当时的士族阶层,但就如入谷仙介所说:“这一家族除了产生过一位天才诗人外,和中国封建社会无数压抑在贵族之下、辗转于乡县的小官僚出身的士族没什么两样。”⑥而其家族从山区中的祁县迁移到靠近首都的蒲州,应该也是出于靠拢中央集权的愿望。生在这样一个家族,而王维又幼年早熟,《新唐书》说他“九岁知属词”。无疑,王维被寄予厚望。

现存王维可以系年的诗作中,最早的一首是作于他十五岁的《过秦始皇墓》,可知其时王维已离家赴长安。小小年纪就带着家族的期望进京寻找机会,那时的王维是一心仕进的,而且他获得了成功。《旧唐书》本传称:“维以诗名盛于开元、天宝间。昆仲宦游两都,凡诸王驸马豪右贵势之门,无不拂席迎之。宁王、薛王待之如师友。”王维在其时诗名已显。

开元九年,王维二十一岁,是春擢进士第,但秋天即寻坐累,是秋即离京之任,二十二岁即至济州,二十七岁官淇上,此后开始其间歇性的隐居生活。但其求仕之心仍然很强。

只是王维终其一生,并没有显达。他对自身的情况也有清醒的认识,《不遇咏》即是很好的例子。“北阙献书寝不报,南山种田时不登。百人会中身不预,武侯门前心不能。……”被朝廷排斥、隐居又不成、宴会也不能参与,而自己又不愿意卑劣地去干谒王侯,种种都不成,只能成为被排斥的对象。而其在《寓言二首》中更是详细论述了自己不遇的原因。“……问尔何功德,多承明主恩。……奈何轩冕贵,不与布衣言。”正是贵族阶级与士族阶级的对立,使得士族阶级很难进阶。虽说唐代实行了科举制度,这在很大的程度上为士族的进身打开了门路,也在一定程度上为社会的公平做了贡献,但我们从行卷的流行甚至王维与王室成员的交游就可以窥探出当时真实的社会现实,按照内藤湖南的说法,唐朝与宋朝的不同之一即在于唐朝还是贵族社会。

无疑,王维在一个贵族掌权的社会中,拥有表面的荣耀,但他并不属于被体制优待的一方,他必须全力以赴地试图跻身这一群体,而且不知什么时候会被排斥出去。家族的期盼和自身地位的矛盾,是王维终生的难题与困境。

在这样一种矛盾煎熬的环境中,王维为自己构建一个没有世俗倾轧的世界是理所当然的事。

王维自身的处境使得其想要暂时性地逃离,为自己建筑一个世外桃源。但我们说,王维所接受的佛道信仰,也对辋川诗的非现实性有一定的影响。

王维在《请施庄为寺表》(《王维集》卷七)中说:“臣亡母博陵县君崔氏,师事大照禅师三十余载,褐衣蔬食,持戒安禅,乐住山林,志求寂静。”据陈铁民考证崔氏师事大照禅师最晚在王维八、九岁时,王维即受他母亲的影响,笃信佛教。入谷仙介甚至认为“王维母亲并不是把信佛当作一种方外逸事的猎奇或故意做作,而是将其作为贯穿一生的信条,这点也被王维继承了下来。”⑦王维也并不囿于门派之见,而是广泛接受佛教思想。

“佛教哲学思想的核心,可以用一个‘空’字来概括。所谓‘空’,是说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虚幻不实。佛教否认客观世界的真实性,为的是把他们所虚构的‘涅槃’彼岸世界说成是真实的,引导人们看破红尘,从幻想中寻找安慰。”⑧佛教“空”的理论,倡导现世一切都是“空”的,即是假有,现世的一切既然都是假有,那只有到来世寻找真正的快乐,所以“空”的理论,只会使人脱离现实,讨厌现世。陈铁民先生在《论王维的佛学信仰》一文中总结“空”的理论对王维的影响时说:“看‘空’一切来克服追求名位利禄的欲望,这一点在王维的身上是有所表现的。……佛教讲‘空’,要人们看破红尘,脱离现实,这一点对王维是有影响的。……佛教的‘空’理,还引导人们安于环境,与现实妥协,从幻想中寻找精神安慰,这一点对王维也发生了影响。”⑨

王维接触佛教较早,但真正接受佛教思想,大约始于开元十五年左右,即是他官居淇上期间。上文已有论及此一时期王维仕途并不顺利,而此后一段时间,张九龄被贬,李林甫、杨国忠,加之自身所处的士人阶层与贵族阶层的对立,王维对佛教便产生更大的兴趣。“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叹白发》),佛教成为王维的精神避难所。

唐代特别是玄宗时代,道教兴盛,社会上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崇道之风,王维在思想上不可能不受道教的影响。而道教为了更好的发展,在很多方面都与佛教有相似性,这对笃信佛教的王维来说,更是易于接受。其在《春日上方即事》中说:“好读高僧传,时看辟谷方。”即可见诗人是佛、道双修的。

道教讲究守静去欲,“静是长生之本,躁是死灭之原。”(《道德经》“躁胜寒,静胜热”疏)成玄英也说:“静则无为,躁则有欲。有欲生死,无为长存。”(《道德经》“静为躁君疏”)只有静才能长生,才能真正感受到生命的真实,李泽厚论及王维诗时说:“一切都是动的。非常平凡,非常写实,非常自然。但他所传达出来的意味,却是永恒的静,本体的静……自然多么美啊,它仿佛与人世毫不相干,花开花落,鸟鸣春涧,然而就在这对自然的片刻直观中,你却感受到了不朽者的存在。”⑩《辋川集》中的每首诗都是这样的静,而诗人是沉浸在这静中的,这静是与世隔绝的静,是诗人心灵的静。

道教也倡导“安心坐忘”。“夫坐忘者,何所不忘哉?内不觉其一身,外不知乎宇宙,与道冥一,万虑皆遗。”(《坐忘论·信敬》)坐忘,即是忘掉一切,忘掉俗世的烦恼和不顺,甚至不觉得自己一身的存在。《辋川集》中主体的缺失,那种主体似乎在其中,但又不在其中的状态,即是“坐忘”的表现。

综上可以看出,王维在现实政治生活中的不遇以及其佛道信仰,使得王维转向自然,进而自己构筑一个属于自己的自然。在这个构筑的自然里,没有倾轧和斗争,有的只是一片宁静。辋川正是这样,而他的《辋川集》正是他构筑这一自然的表现。

注释:

①王维著,陈铁民校:《王维集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413页。

②叶威廉:《叶威廉文集》(第一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90页。

③弗洛姆、铃木大拙,马蒂诺:《禅宗与精神分析》[M],贵州:贵州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10页。

④⑥⑦入谷仙介著,卢燕平译:《王维研究》(节译本)[M]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版。

⑤⑧⑨陈铁民:《王维论稿》[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

⑩李泽厚:《禅意盎然》[J]《求索》1986年第4期,第58页。

王宏芹,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