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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奴娇·赤壁怀古》主题新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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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十大名篇中,位居综合指数排行榜榜首的就是《念奴娇·赤壁怀古》。难怪胡仔云:“东坡‘大江东去’赤壁词,语意高妙,真古今绝唱。”

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年),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已经三年。七月苏轼游赤壁,作《赤壁赋》和《念奴娇·赤壁怀古》。

此时的苏轼,虽然身份还是“黄州团练副使”,还是不得签署公事不得擅离安置地,但是通过自食其力,他已经可以解决温饱问题;又有一些朋友可以交往,他已经从大悲痛大恐慌中走出来,内心趋于平静与豁达,进而完成了对人生不幸和苦难的超越。

这种超越,在《念奴娇·赤壁怀古》中就表现在对人生渺小短暂和挫败感的超越上。

关于本词,“历代词评家们论述的水准,与东坡达到的高度极不相称”[1]。究其原因,一方面是解读者对苏轼思想把握不到位,另一方面是解读者没有依据词的内在规律去统摄观照,往往断章取义,片面理解。

本文试图结合苏轼内在的心理结构以及词的审美结构来解读本词。

刘熙载《词概》云:“一转一深,一深一妙,此骚人三昧。倚声家得之,便自超出常境。”这说明词讲究内容的层进。这种层进结构,主要指时间空间以及其他逻辑关系的定向转换,有句内、句间层进两种。毛先舒以欧阳修“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为例,云“因花而有泪,此一层意也;因泪而问花,此一层意也;花竟不语,此一层意也;不但不语,且又乱落飞过秋千,此一层意也”,说的是句内层进。多句一意,定向延伸,句间层进者,如陈洵在《海绡说词》中言周邦彦《兰陵王·柳阴直》云:写留别,“‘弄碧’一溜,却出‘隋堤’;‘行色’一留,却出故国……第二段“旧踪”往事,一留。“离席”今情,又一留……”

《念奴娇·赤壁怀古》也体现出这种句间层进结构,要眇宜修。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为第一层,对象是“大江”和“风流人物”,时间是“千古”,关联点是“浪淘尽”。许多人将“风流人物”等同于“豪杰”等同于周瑜,或者从“风流人物”中分析出周瑜身上对立而又统一的“豪杰风流”和“智者风流”。诸如此类,均忽略了由“大江”到“赤壁”这一地点上的层进,由“千古”到“一时”这一时间上的层进。“江”前着一“大”字,意即这是一个要多大有多大的地方,它既实指长江一泻千里的壮阔,又指经过艺术想象而成的虚写空间的无所不包;“千古”指要多久有多久的时间。而赤壁只是“大江”上的一个点,“一时”只是“千古”中的一瞬,因此,“豪杰”不等同于“风流人物”,只能是“风流人物”中的一部分。

那么,什么是“风流人物”呢?简言之,他们就是在一定历史阶段在一定范围内有遗风也就是有影响力的人物,或以行为举止名世,或以品德思想名世,或以建功立业名世。他们既可以为仁者也可以为智者,既可以为武将也可以为文士,既可以为帝王也可以为庶人。一方面,这些人千古而下,够多的了;另一方面,这些人卓绝一时,够牛的了。但是他们都可以被历史的巨浪“淘尽”,他们的生命、能量、功业,在永恒的“大江”衬托下显得渺小短暂,最终都随时间而去。

一如刘邦,在历史的长河中也只是“秋风客”,夜间招摇地来早晨就杳无踪迹。又如许浑笔下的权贵,“英雄一去豪华尽, 惟有青山似洛中。”(《金陵怀古》)这里苏轼超越时空,以智者的眼光看到了宇宙的力量,看到了宇宙和人生两相对立的矛盾。此为第一层,一写“人生如梦”。

第二层从赤壁写起。人们普遍认为“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是在用壮美的山河来烘托伟岸的“豪杰”。果真如此吗?

时间上由“千古”而“三国”,空间上由“大江”而“赤壁”,对象上由“风流人物”而“豪杰”,词人在由远而近,由大而小的框架中运思。所以“豪杰”应该只是“风流人物”中的一类人,不单指周瑜,而是指像周瑜一样建功立业的人,包括曹操、刘备、诸葛亮……以功业来衡量,这些人是“风流人物”中的拔尖人物,是建功立业的“大腕”;在词人看来,这些杰出的人才也只能雄冠“一时”,放在历史的“大江”上也是渺小的短暂的。

当然,这后半句词人没有明说,而是通过“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含蓄地道出的。字面上看,“江山如画”紧承前句写赤壁古战场的壮美引出“多少豪杰”(正所谓时势造英雄)。但从时间上看豪杰轰动效应只在“一时”,从空间上看“豪杰”又只是“江山”中的人,所以赤壁山水再壮美也是在浩荡长江苍茫大地之中,人再超拔一时也只是“沧海之一粟”。本句从深层写即使是三国时期众多的英雄豪杰,在壮美的江山衬托下也是渺小的短暂的。

这是二写“人生如梦”。

下片一转,不写江山而写风流倜傥(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具备豪杰(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智者(羽扇纶巾)形象的周瑜。此处有两个对象,一个是周瑜,一个是“我”;关联点是“多情”。那么,面对周瑜,词人为何要说“多情应笑我”(应笑我多情)呢?

普遍的观点是周瑜二十几岁就功成名就,而“我”四十几岁还是落魄黄州,故周瑜值得羡慕。

其实,三国话语中的周瑜的确才高,但是最终却因度量不够被孔明给气死了。此点苏轼未必不知。而且放在“大江”“赤壁”这样话语背景中,周瑜也是渺小的短暂的;其豪杰智者风流倜傥的形象在“大江”“赤壁”的衬托下只能被消解。可是“我”却为一个可以被消解的周瑜而“多情”,执着于人生的挫败感,自然就荒谬可笑了。“多情应笑我”是应笑我多情的意思,至于谁“笑我”就不必凿实,可以是词人自己,也可以是别人。

再者人和人的际遇各有不同,理想和现实之间总有矛盾。词人遭受一系列无妄的打击,要想做到周瑜那份上的确很难。故“多情应笑我”表面上是写羡慕周瑜的荒诞感,实际上是写自己人生挫败感,抒发抑郁不平之志。

这一层,词人以对周瑜成功极致的消解来衬托“我”挫败感的荒唐,三写“人生如梦”。

至此词人用三个层次,完成了表现宇宙人生两个层面上的对立以及“我”与偶像的对立,词意一进一转,自然地将诸般对立落笔于“人生如梦”这一词眼上。

有人认为“人生如梦”之叹是消极的。词人被贬黄州时有过痛苦彷徨和消沉,但他最终却聪明地以儒家的入世、佛家的精进超脱、道家的辩证豁达为精神主线,活得自在洒脱。词人为何就偏偏在这一首怀古之作中“消极”了呢?

“积极”和“消极”是一元思维的产物,不可不辨。

“如梦”在苏轼词中有两种含义:“古今如梦,由今天的眼光看历史上发生过的事件,感到似有似无;劳生如梦,以跳出人间的一种开阔眼光看自己和周遭人等的所为,感到恍惚虚无,一切现实意义都变得微不足道”。[2]本词中“人生如梦”当属第一种含义:人生充满伟大永恒成功与渺小短暂挫败的矛盾,一切均是似有似无,不可执着。

词人站在时间和空间的制高点从认识论的角度将古往今来看了个透!

也正因如此,词人便可以水到渠成地有了现实层面上的操作:一尊还酹江月。

刘熙载《词概》又云:“词要放得开,最忌步步相连。又要收得回,最忌行行愈远。必如天上人间,去来无迹,斯为入妙。”若说本词一进一转为“放得开”,那么“一尊还酹江月”就是“收得回”了。

酹,将酒浇在地上以示祭奠。问题是:词人祭奠谁呢?说者多以为是“江月”或天地。其实不然。此为怀古之作,怀古的核心是人事,故词人写赤壁古战场写周瑜点扣词题;本处词人用“酹”字继续点扣词题,意思是将一杯酒浇在地上或江上,他要祭奠的对象是周瑜甚至包括“豪杰”和“风流人物”,目的是对他们表示哀悼和敬意。

那么“江月”又作何解呢?江月是“酹”这一行为发生时的环境:滚滚长江和江中之月。它借代词人所面对的宇宙。

同时,苏轼在《赤壁赋》中云:“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可见,从江月意象中苏轼体悟到:变与不变,短暂与永恒等二元对立中,不能执着于其中一端,要在这两极中找到一种平衡,即“不羡”就是一种既积极入世又能豁达超然的人生态势。

据此,“一尊还酹江月”有两层意蕴。其一,古往今来风流人物英雄豪杰在宇宙面前是短暂的渺小的,但又是值得敬仰的。其二,面对宇宙和人生的对立,面对人生理想和现实的矛盾,不能执着于一端,要豁达要脱透;自然是伟大永恒的,人是渺小短暂的,人要顺应自然。

物理学科有受力面积越小压强越大之说。本词一进一转写“人生如梦”之感,最后又将一切聚焦于“一尊还酹江月”之上,那么这“酹”这“江月”集中了多少份量,还是由读者自己来掂量吧!

注释:

①孙绍振.月迷津渡[M].上海教育出版社,2012.

②郑园.东坡词研究[M].北京大学出版,2010.

参考文献:

[1]刘尊明,王兆鹏.唐宋词的定量分析[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

[2]邓乔彬.唐宋词美学[M].山东:齐鲁书社,1993.

(程旭东 广东省 中山市实验中学 528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