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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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个诚实的人，就要从最日常的真实表达开始。

某天，我参加孩子学校的家长会。班主任照例介绍了学生们考试分数等“重要”情况后，为家长们放了一个视频，主题是几位班干部讲自己心中最想说的话。第一个出现的是位小姑娘。她说：“我最想要感谢的是我的老师和我的妈妈。亲爱的老师，您像阳光雨露滋润着我们的心田，我们在您的照耀下茁壮成长……”，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最后几乎泣不成声地说：“妈妈，老师，我爱你们！”

接下来的两三位初中生的表达几乎如出一辙。实话说，我在下面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这些孩子平时不这么说话，我经常在孩子和她的同学打电话时听到他们对某位老师的埋怨，对家长的不满，那些对话才是真话，而且妙语连珠。忽然，我在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的女儿，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心想：“天啊，你可千万别这样！”

还好，她平静地说：“一个人如果没有理想，那他什么也做不成。……我感谢我的好朋友某某和某某，他们经常帮助我学习，我也感谢母亲的操劳！”她说完了，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我算了一下，几位班干部中，只有两个孩子讲话朴实，其余大多情绪高昂，措词也雷同。尽管我从未怀疑过他们对老师或家长的感情，但我不相信他们说的都是实话。他们面对镜头的时候，表演成分大过了真情实感。

想起一个故事：1929年夏天，德国一家出版社收到了来自波茨坦警察局长的命令，上面写着：诗人和画家约阿希姆·林格尔纳茨的《神秘的儿童游戏集》，内容有害于儿童的道德观念，警方是不能容忍的。但是，出版社的人都知道，这是一本美妙的、专门用来对付家长、从而对付那些专横地对无忧无虑的儿童实行暴行的人的小书。譬如，在一首名为《金龟子作画》的诗中，诗人从儿童的视角，描写了一个孩子把金龟子蘸上墨水，放在一张纸上，金龟子爬过的痕迹创造出奇怪的图画和句子，“有一次它为我写了一首完整的诗——若是你母亲来了，就做个鬼脸，干脆就说：不是的！”

这种把戏估计很多孩子都干过，其中有好玩的天性、好奇和期待意外结果的欢乐。诗人还写了一首两只蚂蚁从汉堡要到澳大利亚旅行的诗，只有六行，两只蚂蚁因为腿疼，明智地放弃了继续行走。诗人还写过一首《我们正在旅途中》：

一枚男邮票，

在粘贴前，经历了美事。

他被一位公主舔了一下。

心中的爱被唤醒了。

他想再吻她，

但他必须旅行了，

他白爱了她一场。

真是生活的悲剧！

这一首美妙的童诗，却被攻击为道德败坏之作。诗人的书被扔进了闻名世界的柏林歌剧院广场的焚书大火中，和托马斯·曼、雷马克、茨威格等文学大师的作品一起，化成了灰烬。

记起我刚上小学的时候，和同学一起参观“收租院”雕塑展，随着讲解员声泪俱下的讲解，老师们率先痛哭失声。周围的小朋友也都嘤嘤而泣。除了知道大地主刘文彩欺压老百姓是个坏蛋外，我没有更多“深刻的感受”，反而被周围的情景弄得莫名其妙，想笑，只好紧紧捂着脸，唯恐老师看见了骂我。事实上，参观一结束，孩子们就在大街上哈哈大笑，互相讥讽刚才各自的表现。

或许，做一个诚实的人，就要从儿童最日常的真实表达开始。

（碧水摘自《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