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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装文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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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做的酒和酒做的人

“我知道酒的个性,我知道由上游流经下游的清冽悦耳的过程”。这话说的霸道、傲慢,因是说酒,又有些性情和可爱了。

由上游流经下游,最好是溪水。溪水清幽,是隽流,隽流则是书生和淑女的味道。而单一个“冽”字,又让其有了一种不可阻挡的隐秘汹涌。这又像是刺客的胸襟质地。刺客的眼光是细致独到的,诗人的也是,诗人扑捉无形的灵感和细微中颤变的美和思,刺客出其不意,一击中的。

溪水清净,又作哗哗的响动。泥土上是流不了溪水的,溪水要见圆润清冷的石子,便有些静悠和磊落了。溪水亦在山涧,又是一种隐逸和淡泊。

看到由上游流经下游的过程,该是能驭酒之人吧。然后他并不去驭,而是感受,“看”,和聆听酒在肠道里悦耳的声响。

不管是说到的酒还是说酒之人,都是让人爱慕的。

据说最初酿造的酒液无味,或者味劣。酿酒师可能如才拙的诗人惶惶,惆足于田野,仙人驾道,当路指点,这酒少了东西。酿酒师依着仙人的指点依次遇到秀才、武士和疯子,便在酒中滴入了三种人血。疯子可能不是精神病患者,可能是一个放荡不羁、超凡脱俗的高人吧。历史上的高士就是这样的,要么是清教徒,要么就是疯子,有一点痴颠的疯子。

秀才文雅,诗书满腹,才情如衣带飘飘。怀天下,怀人,亦怀情爱和佳人。足履所到,除了旷山辽河,便是《诗经》《汉书》了(这是胸中的器皿吧)。

武士豪旷,佩刀而行,天下为家。性情坦直,不拘一格。心无所忌,又有敬畏之质。

疯了,说过了,痴颠之人。也是武侠小说里不可缺少的人物。痴痴颠颠,难得糊涂。痴痴颠颠,又性情透彻,全摊出来晾在身上。痴痴颠颠,也难得放下和放不下。该有一些东西放不下,人该有一些放不下的东西,也不该把一些东西放下,一个爱好或者一个所爱之人。

酒里是有血的。血,这种生物名称因色泽和功能,而抽象成了一种精神图腾。血可流,泪不可滴,孤傲的品行,倔强的性子,看上去堂堂地存在。如酒。

一个高于性别之上的“男人”称谓,也是一个多种品格的杂货铺。

身体是一具剑匣,胸中当怀剑。刀要不得实体的,但人绝对得是利器,生活里的利器。这刀融或隐于手心一样,像一种绝世武功。腰挂酒囊,一杯浊酒喜相逢,离也坦荡,逢也就坦荡。煮酒论英雄,独吾与君尔,傲慢的近人。胸性之酒亦有女儿红,还能像琴弦一样被拨动着。斗酒诗百篇,当然还得采菊亦悠然——这是生活,不妨也说成人生。

像诗的酒和酒里泡着的诗

《诗经》里是有酒气的。不浓、不裂,如在田野中,有意无意。央央《诗经》也是上古时候苍茫田野中的一段清幽的朔风,质地饱满、持重,以至在吹出来时本以飘渺的风还没能散去,还在那片田野上淡淡的吹着,一耷紧似一耷,一耷又断着个空尾跟着一耷。

想起《诗经》,人便被一种景象包绕:清荡的河,仿佛就是雾,九曲八弯状散布着,眼前一处是月牙形,又大而无边,中有洲,不知是否是岛,但见簌簌响动的芦苇。有佳人,在水一方,质朴,端看就是邻家的女孩,在想一个人,会心处,独自掩嘴宛尔。也会躲在某一个角落里,偷偷的看你,有着原生的羞涩。又大胆,用苇叶吹出婉丽的曲子,故意等人听了。天色亦如雾,但清明,有湖水一般的风,送着酒香,文王之酒,红颜之酒,酒香(“八月剥枣,十月获稻”——酒香是这么来的)缭绕。

《小雅·常棣》中有“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初读时,眼神已被酒香撩乱了,把“饫”看成了“妖”——女之妖娆。一直没改掉这个误眼,些须原在于《诗经》是有点“妖”气的吧。

下酒的菜肴和下菜肴的酒

《三国演义》里的下酒菜,一是黄梅,煮酒的铜炉里燃着青烟,煮酒的草亭外响着炸雷,人物对视,漫淡而经心。这是一个遍布英雄的时代,草莽也在兵戈铁马中。二是抱负,就是天下疆域,就是兵戈铁马。一边嚼着黄梅或胸襟抱负,一边把酒饮地不动声色的有曹操、周瑜、孔明……

苏轼是以《汉书》下酒,杜祁公说,以《汉书》下酒,一斗不为多也。可见下酒菜是相当重要的。有两种水做的东西解不了渴,一是酒,二是茶。茶酒怕就是解胸怀性情的。酒也就不是水了,下酒菜最好也不要夜雨中剪来的春韭。饮酒下菜也不是为了裹腹,而是一种喻意的精神活动了。

苏公的酒应该不过于寂寞吧。他有一个琴弹的好、话也说得“到”的人啊,人啊还是红颜。话是“学士一肚皮的不合适宜”。想必人生有再大的坑壑,也能被这句话填的饱饱满满。

《水浒传》里众草寇们,下的牛肉和人格(格调)。人格这盘下酒菜渐渐的没了,只剩下牛肉。

看新版的电视剧里有一句:人在江湖,就要留名。想必留的便是好的人格。水浒里的酒,多半是有毒的,整个水浒,也是以毒酒结束的。老施在说,一个正名才是正人的思想体制是毒酒还是原本一个正的人去套君臣之“正”的名是毒酒了?

将酒在文字里浇灌地如此淋漓,施耐庵罗贯中们也该是知酒的,点着豆灯,在清寒的草亭里,一边饮酒,一边摆弄着颗粒汉字。曹雪芹也是个酒徒,尽管《红楼梦》里的酒多是清淡雅致的,不与“徒”沾边。湘芸的醉态也是清淡雅致的,如一株雨后的芍药。雨后的芍药,饱蘸着硕大的水珠,骨头微熏,叶片如摊开的佛手,在阳光下轻微的抖动身子,不动声色的妖娆。

近代优美的菜肴里,一是丰子恺的话旧。旧与酒同音,也该有酒一样的质地。单话旧也是能醉人的,以酒浇醉,该又清醒了吧。酒越饮越淳,话越说越厚。淳是清,厚也是薄,如透明之翼。

郑振铎是以《红楼梦》下酒。他是佛读经般了,还是以袖拭泪了。想必那部浓的化不开的《红楼梦》,也该用酒来稀稀吧。

养生书里说,下酒最好是豆制品。想到一首诗,是以豆佐酒的。豆,哈,抓起一把撒下去,咣咣当当的。以豆下酒,该是一种清俊冷冽的风格吧。想一个人嚼豆的样子:脸庞孤傲的斜扬着,腮部明亮,像一块石头,豆子被嚼地当当的响。这多少不像是癖好,多少像是一种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