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岁真正当了一次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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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6岁开始，3次努力，38岁勉强当上了“学生兵”；没有基层部队的生活，只经历过黄龙王沟一场客客气气的军训。在我走进军区边防某团五连之前，对于连队生活，我没有任何可以说道的。终于，有了这样一个机会，虽然仅仅只有半个月，但我找到了归属感。这才发现，原来能说说自己的“老部队”竟有一种荣耀的感觉。

51岁，我带上列兵军衔，走进五连五班，在尴尬后体会了自豪。五班原有8名战士。我来之后，每次连队点名班长刘阳都底气十足地报告：“五班应到9名，实到9名！”我成了五连五班的战士。这对于我来说，是件自豪的事情——一名军人应有的价值、责任、使命等要素，在我心里变得越来越具体清晰，并融入血液。

1从喜马拉雅山南麓巨大折缝产生出的娘姆江曲自东北向西南，流转异形，几经跳跃沉到谷底，与来自印度洋的暖湿气流交汇，孕育出一片难得的亚热带原始森林。五连就驻守娘姆江曲中游的高山峡谷密林地带，与印军隔河相望。我暗自庆幸，这里氧气异常充足，使得我没了来自身体的后顾之忧，能够和战士们同吃、同住、同训练、同劳动、同学习，而不至于给连队添麻烦。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到基层部队当兵。一切都显出新鲜和浪漫的感觉，但深入连队生活后却是结结实实的一场“恶补”。说实话，对于我这样的年纪和身材，高强度的高原组合、进攻战术中的快速卧倒等很多课目，实属难题。于是，我在不影响连队正常训练任务的前提下，认真向战士们学习操练、执勤、劳动、内务，谢绝特殊照顾，开始了我的“兵生活”。

刚到连队报到时，我说，大家都是我的班长，当时更多的还是客套。但几天下来，我就不得不面对一个极其残酷的事实——我这辈子可能也不会像他们一样成为一个全面合格、真正过硬的战士。军事技能、体能方面，我注定已经不合格；队列、内务也达不到战士们的标准。军人意识、军人作风、军人素质，包括军事管理等很多方面，我都需要学习。班长刘阳，标准的山东男人，不怒自威，对大家既严厉又关爱，周末给战士理发，夜里常说梦话“起床”。班副周小丰，英俊潇洒，分管两个蔬菜大棚，什么时候该种什么菜、哪些菜该浇水施肥，他一清二楚。他们虽然没有军校学历，但军人意识、军人素质、军事体能全连领先。老兵汤起和，大家都称他“老汤”，其实跟我儿子同岁。他看起来矜持，5公里越野跑却是全连第一。

在朝气蓬勃的战士们感染和帮助下，我好像年轻了一样，完成了5公里山地越野跑；负重行进到8公里远悬崖峭壁上的连队观察哨运送食物、水泥；匍匐在坑道掩体中，演练防守与进攻战术；身挎步枪在夜里站岗放哨、看护弹药库……所有的点点滴滴让“保卫祖国”四个字的内涵变得具体，甚至可以触摸。

2来五连之前，我听说电影《追赶太阳的人》原来写的竟是代职所在团的六连。于是，我在营部等待派送连队期间，要求搭便车到太宗山西南侧的六连看看。六连一年300多天在雾中。教导员提醒说，行车过去路途比较危险。当时我并没在意。吉普车正常行驶到太宗山脚下，突然调头加大马力朝一个在我看来根本不是路的大约65度的泥泞山坡猛地冲上去。我一下子傻了。好在陡坡不长。接着，吉普车盘旋上升，颠簸在坑坑洼洼、只有一车之宽的石头路上。我试探着向右下方看了看，竟是一眼看不到底的深渊。路边没有任何护栏，只有砂石零星地滑落。我开始对自己的贸然决定有些后悔。事后，我得知，那是一条用鲜血铺成的生命线。当年修路，仅仅24公里，就牺牲了我们20位官兵！

我瞥了一眼司机小杨和同行的张副营长，他们看起来镇定自若。我脸上有点发烫，堂堂一个大校却如此胆怯，实在是羞愧难当。下山时，我提着的心、吊着的胆慢慢都放了下来。只见悬崖一侧，不时凌空冒出几棵松柏，颇有灵气。有那么一刹那，我的思维一下子从挺拔高大的松柏跳跃到牺牲了的20位官兵那里，似乎那些挺拔高大的松柏就是20位英灵的化身。

3在连队的那些晚上，时常有巨大浑厚而又低沉持久的轰鸣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那是山体塌方的声音，泥石流夹杂着巨石滚入湍急的娘姆江曲，撞击着河岸。

清晨，战士卞云其、阮炳纶照例早起，打扫连队卫生区，清理营地积水。天慢慢亮起来后，浓浓水雾从娘姆江曲缓缓升腾，笼罩在沿河两岸，弥漫在太宗山脚，流泻进沟沟壑壑，缠绕在半山腰，一波又一波。前波尚未退尽，后波又簇拥着跟了上来，山川树木幻化出的瑰丽奇妙，惊心而动魄。在特定状态、特定方位，连队后山山巅那尊“菩萨”就会“显灵”，自西向东仰卧，安详端庄。待云开日出，整个山峦与水雾都被映衬得晶莹剔透。远处太宗顶峰仍在雾中若隐若现，闪出皑皑白色，那是山巅上的九连方向，想必太宗山巅下雪了。

如骤雨初歇，则天新而地鲜，这时往往有七色彩虹横亘娘姆江曲与太宗山半腰，把大自然的祥瑞与灵光尽情呈现；天地灵秀，孕育了藏族门巴族同胞，孕育了牦牛、猕猴、棕熊、野山羊、小熊猫、山鸡、青冈树、云杉、红松、红豆杉、虫草、松茸、杜鹃花、灵异果等一切有灵性的动植物。

站在连队营院，面对几百米外的印军，我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感到身上的五星与肩章的分量原来是如此沉重。我理解了，为什么，任何一名普通的边防战士，都肯牺牲那么多、牺牲那么大而毫无怨言。面对如此瑰丽富饶的大好河山，你会感到，一切付出与牺牲，都是值得的。能在这里做一个实实在在保卫祖国的战士，我感到十分自豪。

4作为出版社编辑，一个文化产品生产者，对我触动最深的是边防官兵对优质精神文化产品的强烈渴求。

五连辖区地势复杂，塌方严重，荒无人烟，自然没有商店，没有学校，更谈不上书店。即便周日，连队也严禁战士外出。而几公里外悬崖峭壁上的瞭望哨里，战士生活更是单调。他们因地制宜在水泥地板上打乒乓球。当然，成群结队地偷袭连队菜园与战士周旋的淘气猕猴，战士跑步时跟在中间转圈的两只大黑狗，都给战士们带来不少乐趣。

大家最激动的一次当属电视实况观看战旗文工团到团部演出慰问。战士们很喜欢活泼可爱、清新秀丽的女歌手。边防线上的小伙子们与外界隔绝，清一色男性军营血气方刚，对异性及其歌声有着无限的想象与期待，其实再正常不过。但我发现，最让战士感动喜欢的，还是那些既懂兵又对兵有真挚感情的“小曾型”的艺术家。当小曾唱起《军中绿花》《我的老班长》《高原兵歌》《老兵，你要走》时，我分明看见，一个个调皮捣蛋的战士们在都擦眼抹泪，我也不禁眼圈湿润。

跟我想象中不一样的是，战士们并不盼望星期天。按理说，平时训练满满当当，遇到周末能够放松休息，本是一件高兴的事。然而，连队的战士却不觉得，甚至感到有些空虚。由于无法外出，大家只能在院内休整，娱乐项目有限，而阅览室的图书则严肃有余、生动活泼不足，缺乏吸引力。为此，我向所在单位出版社汇报，帮助五连建立了“边防书屋”和“哨所书屋”。这自然好，但不是根本办法。如何根据战士们的需求坐标及时矫正自己，把压力转变成策划出版更多更好精品力作的动力？如何用好、整合好现有的政策和资源，在所有边防连队都建起“边防书屋”和“哨所书屋”？如何让所有边防官兵都能读到真心喜欢、确实有效、真正鼓劲的好书，从根本上丰富边防官兵的精神文化生活？作为一名军事出版工作者，我感到了很大的压力，同时也找到了今后工作的努力方向。

5离开五连那天，连队扩音器从午饭时就反复播放那首歌《老兵，你要走》；全连官兵逐一给我祝福献哈达，列队给我送行。我再也止不住泪水，与战友们抱在一起哭。我隐隐感到，泪水冲刷掉了心灵深处的某些东西，泪水在心灵深处滋润出另外一些东西蠢蠢欲动。

车渐渐远去，战友和连队消失在丛林中。我深深呼吸一口气，抹一把眼泪，努力从放肆的情绪中拉回自己，突然发现自己有些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