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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题蜀僧文长老三诗漫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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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一生与佛教结缘颇深,交往的僧朋禅友较多,蜀地僧禅是他特别用心的方外之友,过从甚密者不乏其人。例如,他与成都宝月大师惟简的交往长达四十年,不管得意还是失意,都保持着密切联系。

其间,既有老乡见面而格外亲近的深悠乡情,也有道相同则相与为乐的佛禅因缘。

长老,名及,四川眉山人,同苏轼是老乡,为浙江嘉兴本觉寺方丈。崇祯《嘉兴县志·词翰》载:“诗僧在宋有文及,字本心,蜀眉州人,而住持本觉寺,苏文忠三度过访,互相唱和。”苏轼与文长老的交往,时间不算长,次数不算多,见载于文献者,不过三年三访而已。然而,苏轼三访文长老所题赠的三首诗,却以悠悠乡情与佛禅意蕴的交织融合而感动众多僧俗,颇受后世好评。这三首诗不仅在宋代十分发达的佛教诗歌中占有一席之位,而且僧俗二人的交往还成为文坛与丛林共为流传的一段佳话。

苏轼题文长老第一诗作于熙宁五年(1072年),其时苏轼任杭州通判。这年十二月,苏轼先到湖州,再由湖州到秀州,“至报本禅院,晤乡僧文及,题诗。”[1]所题之诗为《秀州报本禅院乡僧文长老方丈》:

万里家山一梦中,吴音渐已变儿童。

每逢蜀叟谈终日,便觉峨眉翠扫空。

师已忘言真得道,我余搜句百无功。

明年采药天台去,更欲题诗满江东。[2]

此诗前四句抒发乡情,虽家山远隔,乡音渐改,但老乡见面,格外亲热,整天都在谈论故乡的秀山丽水。后四句,苏轼在乡僧面前坦露心情。他赞赏文长老忘言得道,佛禅修为达到高水平。忘言(无言),乃佛教得道的最高境界。《维摩诘经》载,文殊师利问怎样才是菩萨入不二法门,时维摩居士默然无言,文殊师利叹曰:“善哉!善哉!乃至无有文字语言,是真入不二法门。”[3]同时,苏轼感慨自己外任杭州以来,除了搜句作诗之外,尚无任何政功可言;采药天台、题诗江东,则透露了他无意于为政的心迹。诗歌围绕乡情主题,或叙家山之思,或抒同乡情谊,既有对文及出家为僧而大有作为的羡赏,也有对自己入世为官而一无所成的无奈。全诗情真意切,韵味悠长,故方东树《昭昧詹言》评论说:“著意乡情,词意真切,而造语倜傥奇警,令人吟咏不尽。”[3]

题文长老第二诗作于熙宁六年,即一年之后,苏轼受命往常州、润州、苏州、秀州赈济饥民,听说文长老抱病退院,遂连夜赶往探望,于是题诗《夜至永乐文长老院,文时卧病退院》:

夜闻巴叟卧荒村,来打三更月下门。

往事过年如昨日,此身未死得重论。

老非怀土情相得,病不开堂道益尊。

惟有孤栖旧时鹤,举头见客似长言。

虽然已是三更夜半,但一听文长老病卧荒村,便及时登门访慰,可见他对乡僧文长老的关切。苏轼还想起去年相逢而言谈终日的往事,感叹时光飞逝,世事变迁无常,所幸自己未死,方得重论旧情。王文诰《苏文忠公诗编著集成》评“往事”句说:“此句明言上年过此,而今则已病,正言其速也。”同时还指出,查慎行之注“强欲以两十年作来去论,故失之于诗者多也。”接着,苏诗申说两人交情之深厚,同怀故土的乡情牵系在这里自不待言,共好佛道的情投意合也是他们深交的重要因缘。下句是宽慰之词,言文长老虽然卧病退院,不能开堂说法,但其高深的道行却越发受人尊重。最后两句以旧时鹤之孤栖、举头、见客、长言,寓托出文长老孤寂、病重、无法言谈的悲凉晚景,就连作者于此情此景中难以道来的恻隐、伤痛,也寓含其中了。纪昀评《苏文忠公诗集》,用“通体深稳”四字来作评价,是颇得此诗大旨要义的。

第三诗作于熙宁七年,也就是又过一年,苏轼赈饥事毕返杭,第三次过访永乐本觉寺,这时文长老已逝寂,遂作《过永乐文长老已卒》:

初惊鹤瘦不可识,旋觉云归无处寻。

三过门间老病死,一弹指顷去来今。

存亡惯见浑无泪,乡井难忘尚有心。

欲向钱塘访圆泽,葛洪川畔待秋深。

相连续的三个年头,苏轼三次过访文长老,并三次为之题诗。因这次过访时文长老已去世,故此诗实际上是一首悼亡之作,且有总述前二诗的意味。“初惊鹤瘦”,以鹤喻人,言上两次与文长老会面,初见是老,再见则病,且病瘦而不可认识,故以一“惊”字贯之,写出诗人的真实感受。“旋觉云归”,以“云归”代指死亡,切合出家人闲云野鹤、无处寻觅的生平经历。“旋”,是疾速之意,这也是诗人的切肤感觉。因为在苏轼看来,乡僧文长老的病故实在是太快了。“三过门间老病死,一弹指顷去来今”是后人推举有加的巧对,“三过门间”与“一弹指顷”形成对偶,老、病、死“三苦”与去、来、今“三生”又构成绝对,文辞对仗工巧,全以佛禅义理入诗。佛禅义理充溢字里行间,却能贴合实情而全无隔碍,凸现出苏轼在诗歌经营和佛禅修养方面的高超水平。

“三过门间”是写实,而在这实情之中,寓含着变迁迅疾的佛禅意蕴。在世俗之人的眼中,寺院还是那座寺院,从外相上看似乎没有什么变化。然而物是人非,寺院中长老已走过老、病、死的苦痛历程。佛家以生、老、病、死为四苦。王文诰说:“句谓初过而老,再过而病,三过而死,合下句读之,正言其速,不可以十七八年首尾论也”。生命的迁变是如此迅疾而无情,令人难免生发出几许哀伤。但是,放开眼界,从宇宙范围来作性空慧观,所谓去、来、今三生的迁变,亦不过是弹指间的事。因此,生命的存与亡,万物的成与毁,种种迁变无时不发生,处处都存在,早已司空见惯,是不足为怪、不必伤感流泪的。清《御选唐宋诗醇》评价说:“寄感叹于解脱,挽长老合作如是诗。”[5]

苏轼谙熟大乘佛典,对《维摩经》“是身如浮云,须臾变灭”,《楞严经》“我观现前,念念迁谢,新新不住”所讲说的变灭无常之理有深入了解;对《金刚经》六如之喻(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所揭示的生灭迁化,无刹那留住的义理更是了然于心。这便使得苏诗的哲理化水平呈现出别样风貌。就这首诗而言,老病死是一生的变迁,去来今乃三生的流化——在简明的表达中,既有庄子的放旷洒脱,更有佛家的了悟参透。当然,苏轼毕竟是俗人,世俗之想在所难免,因此他还是有挂碍于心际者,这便是诗人与文长老的那份“乡井难忘”的真情。

最后两句化用唐代李源与僧圆泽交往的事典,以寄托对文长老的思念。苏轼有删改唐人袁郊《甘泽传》而作的《僧圆泽传》详载此事,其略云:李源与僧圆泽过从甚密,后圆泽因托胎王氏妇人而亡,死前约托生后再见。十三年后,李源赴约,闻葛洪川畔有牧童扣牛角而歌之。曰:“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6]李源与僧圆泽二人终得见面。苏诗以前代僧俗来生交往的奇异故事作结,实有自己与文长老前缘未尽而再续后缘的言外之意,悠深的同乡僧友之情自然也寓含其中了。

简言之,苏轼题文长老三诗,以乡情为主线而佛禅意蕴漫衍其间,两者的契合融入,对接无痕,使诗歌具有“意沉著而语流美”(赵克宜语)的优长。至于后世因苏轼三次过访文长老而修建的三过堂,已然成为嘉禾名胜,不但延展了一段僧俗交好的丛林佳话,更是彰显了名人佳作的文化价值。

注释:

[1]孔凡礼《苏轼年谱》,中华书局1998年版。

[2]《苏轼诗集》(孔凡礼点校),中华书局1982年版。

[3]《大正新修大藏经》,台湾佛陀教育基金会1990年版。

[4]方东树《昭昧詹言》,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年版。

[5]曾枣庄《苏诗汇评》,四川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

[6]《苏轼文集》(孔凡礼点校),中华书局1986年版。

作者:西南民族大学(成都)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