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的热带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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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种热天气里思想是不可能的,几乎是滑稽的。因为不能冷静、沉思,也不能严肃。也许这就是热带景观如此受到这个时代的广告画面喜欢的原因:棕榈,海洋,沙滩,在身体的中思想消失了。如此美好的诱惑使内在性的思想不再受人欢迎。

思想属于寒带的发明,就像语言,只属于一个冷媒介、冷传播的社会。没有图像、没有声音,没有身体世界的复制,没有多媒体,仅只是语言文字,这是冷媒介,属于寒带唯一的精神能源。在一个热媒介的社会,热衷于对感官经验自身的大量复制,热衷于使之快速抵达人们的感官。语言的那种缓慢的修辞凝结、重新生成经验开启心智的能力很少有人体会到了。冷媒介缓慢地培育独立的智者,热媒介速生狂热的群体。但是当冷、热媒介都被权力控制得死死的时候,热媒介上的群体躁动却远比冷媒介上孤独的思想抗议更有效。

信息的丛林

森林草原的大量消失已使世界变成了不毛之地,人类依然生活在另一种原始丛林中,并且似乎在陷入迷途:这是信息过剩的迷茫丛林,是空中交织密布着的信息高速公路壅塞的迷宫,是关于世界的大量不同真实不同映像的镜子迷宫,是不同意见不同真理而又陷于独白失去有效交流的回声迷宫。在信息的丛林中迷路的人们,继续同意将谎言认作他们唯一的真理。至少他们保持着一致的“共识”。

暂时的不朽

这个时代什么都能够速成,由各种人工饲料所喂养,由各种激素催熟剂所促使,且庞大润泽。连大师也能够通过制作廉价的赞誉速成,似乎不再需要漫长的时间,只要有足够多的赞誉话语就能今夜出笼明天使之经典,一个艺术作品现在画出来就能直接进入博物馆,一个人可以与生活同步快乐地享受着荷尔蒙和额外吸食着速成食品中的激素就进入了历史叙事。

抽象的世界

我们的居住变得抽象了,它们只能被编号才能寻找;我们的城市变得抽象了,它克隆了没有母体的子嗣;时间变得抽象了,没有了植物的生长节期没有了织布的机枢没有了白驹也看不懂物换星移;他人变得抽象了,变成了大群移动的陌生人和失去了背景的面孔;我们的语言变得抽象了,千万种事物压缩成一个词语;我们的观念变得更加抽象,以至于成为数据的奴隶,思想已成为专用的缩写词、曲线指数、百分比的表格图绘制品。统计和技术语言让每个凭直觉或良心认识世界的人变成他人眼中的。这一切都在漠视每一个活着的个人。如果是统计报表,一个人是在小数点后远远的后面,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如果是新闻报道,死了一个人几乎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关注,即使一个哀痛欲绝的人感觉到了世界末日,接着也一定是插播娱乐快讯与广告。而一个明星的死,则是为大家提供最后一次娱乐新闻。痛苦是抽象的,幸福是抽象的,罪恶与死亡也是抽象的,它们不再能够以语言来叙述,却几乎都能够用百分比、汇率概率、曲线指数来表达,只是没有意义。

耿占春:知名学者、诗人,出版过多部学术专著与思想随笔,“第七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文学评论家”奖项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