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一个人的两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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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史可第一次去新学校的火车上,就被上铺的男生打翻的水溅了一行李｡她正没好气,气愤地质问他｡

那个黑男生当即目瞪口呆｡后来小心翼翼地问,你是史可吧,我是肖铁铸｡

史可翻翻白眼,没理他｡九月,这个车厢大都是那一个城市去外上学的学生,有个把认识自己的,也无须大惊小怪,谁让自己在三十九中是校花｡肖铁铸,多难听的名字,看看样子,肯定是体育生｡

但他却厚脸皮,接着说,史可,你还记得吗?咱们小时候在一个大院里待过,水管模具厂,你不记得了吗?那个时候你梳着羊角辫,流着黄鼻涕,手里抱着脏布娃娃｡

呔!史可一声断喝,黑男生偃旗息鼓,小时候的事情,怎么能拿出来在这个时候显摆?这个人,好不知趣且没有道理｡

后来知道,他也是自己要去的那个学校的学生,高自己一级,而且不出自己所料,果然是体育系的男生｡

新生报到,安排了宿舍,肖铁铸就忙不迭地过来找史可,黑黑地往女生楼前一戳,看史可从宿舍里出来,笑眯眯地走过来,走,带你参观一下学校｡

身边的几个女生诧异到舌头都伸出来了,史可尴尬,哦,这是我的一个老乡｡

女生们意味深长地点头,哦,老乡好啊,老乡就有个照顾了｡然后笑着跑开了｡

他人很实在,在拉着史可围着北校区南校区转了整整一圈之后,就无话可说了｡开始如祥林嫂般痛说自己的家史,最后,他对史可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父母和我父母一样,都是那厂里的工人,花了钱把咱们送到这里读书不容易｡

史可沉默,事实上就是这样,她上火车的前一天,爸爸刚刚恢复了一点｡十几年了,因为那一次工伤,使得他们的家陷入了那样一场危机｡起初厂子里还管医药费用,但是后来厂子一倒,一切费用都要从在服装厂做临时工的妈妈那里出,所以说,她上这所学校,并不容易｡

但是,肖铁铸依旧如教父一般严肃地提醒史可,你长得漂亮,可能会有更多意想不到的事情,这所学校,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简单｡

史可顽皮,那你的意思我应该弄把锅底灰抹到脸上,像以前兵荒马乱时防土匪抢劫?说完自己也笑了,她看肖铁铸的脸,实在是太黑了,就像是涂满了锅底灰｡

二

军训过后,正式开课,一帮同学也熟悉得差不多了｡有同宿舍的女生好奇地问史可,你那个黑宝贝呢?

黑宝贝?史可掉入云里雾里｡一帮女生捂着嘴笑,史可终于明白,她们指的是肖铁铸｡微笑一下,说,那不过是我的一个老乡而已｡

没想到黑宝贝第二天就在阳台下面出现,喊史可的名字｡惹得一群女生跑到阳台上看,史可羞愤,跑下楼去,肖铁铸持一小闹钟,送给你,早上可以喊你起床,这个学校,就早操严格,特别严格,扣学分的｡

传言却从这里开始,说史可有一个体育系练长跑的男朋友｡事情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传说,传了一圈重新钻到史可的耳朵里,就由1.0的版本转成了6.0加强版,说是史可同黑男友在女生楼下当众拥吻……

史可又恼又气,肖铁铸头脑太简单了,可也不至于缺心眼,但是做的却是缺心眼的事情,对自己好无可厚非,但总觉得那么尴尬｡

两个月后,史可与黑男友的传言终于不攻自破,因为开始有人断断续续地追史可了｡他是英语系的男生,常在学校英语角那里,与一帮人用英语闲扯｡商贾人家的孩子,名字也起得好听,邸遇,从公共课上认识史可,从此摆出了追随者的姿态｡

但此事却遭到肖铁铸的严词反对,他的理由很正常,恋爱会误了学习,况且对于史可来说,遇到邸遇,完全可以用遇人不淑来形容｡他越是义正词严,史可越是我行我素,终于有一天,当肖铁铸再一次给史可讲人生的大道理时,史可摇摇头,满不在乎地告诉他,我们恋爱了｡

肖铁铸的脸色变了,一个大男生,竟然转身就走｡

史可不过是气他而已,那个邸遇,虽说富有,但是史可看不惯他眼里的那种纨绔神情,自然不给他机会｡但是肖铁铸这醋也吃得没来由,两个人本来什么也没有,他偏要从中再舞刀弄枪地反对,玩司马昭之心｡

邸遇最后一次约史可是在操场后面的小树林里,是十一月的黄昏,他再一次表白心迹,史可亦是拒绝,再表白,再拒｡他终于恼羞成怒,伸手开始强抱,史可挣扎着,但毕竟是女孩,况且吃饭时间,小树林里人少,史可的愤怒,几乎没人听到｡

挣扎半天,就在史可精疲力竭的时候,邸遇一声怪叫,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史可再看,是肖铁铸站在他的身后,瞪着血红的眼睛｡

三

史可常常想,肖铁铸为什么那天会突然出现,这个答案一直在自己的脑子里,但贸然去问,又怕问出什么暧昧的想法｡

寒假回家,绿皮车,外面冰天雪地,里面居然能挤出一头的汗来｡肖铁铸把自己的行李在门边上围了一个小圈,让史可坐在里面,像个小卧铺,他自己却蹲在一边｡

没想到史可会突然发问,肖铁铸,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却急得他出了一头的汗,本来史可无心问这个问题,更怕问出什么暧昧,但是火车上两人实在无趣,聊着聊着,问题脱口而出｡肖铁铸的汗更多了,开始转移话题｡

史可在心里笑,这个男生,连喜欢也不敢说出来,只顾流汗了｡在宿舍里几个人熄了灯之后常常评价男生,有女生说有些男生天生勇武,但是遇到情字,最是尴尬,史可还不信,但没想到,自己身边便有这样一个活宝｡

十八个小时的火车,肖铁铸终是没有说出一句喜欢史可的话来｡只是在到达终点站下车,史可上公交车的时候,将一个湿漉漉的纸团儿塞到了她手里｡

史可打开,上面一行地址,是他早写好了的,握在手里,不知道握了多长时间,才送出去｡

回到家,爸爸的病好了许多,这让史可欣慰,至少妈妈不至于再加班加点地干活了,等到自己大学毕业,找到了工作,这个家会更好的｡

吃饭时,她无意间提到了肖铁铸,提到自己怎么也没有想起来的小时候的情节｡没想到爸爸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拿筷子的手开始哆嗦,声音颤抖地对着妈妈说话,难道是老肖家的那个孩子?妈妈的脸色也有点儿变,开始着急地问史可,他现在在哪里?

史可突然觉得,这世界太奇妙了,一个小小的肖铁铸,怎么会令爸妈变颜?

可是,放在衣兜里的那个地址,却怎么也找不到了,爸妈的态度,让史可意识到了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四

临近开学,史可开始收拾行李,没想到却在自己的旅行包里发现了那张纸条｡

一个人找到肖铁铸的家,按门铃,半天才有人来开门,是肖铁铸的母亲,胖胖的中年女人,看起来很和蔼的样子｡史可有礼貌地说,阿姨,我是铁铸的同学,我来问问他什么时候走｡

肖母便笑,你是史可吧,我听我们家铁铸说起过你,对了,你爸妈还好吗?

史可沉默,爸爸的伤势时好时坏,一直是她心中的痛,女孩特有的矜持与骄傲,让她羞于提及自己的家境｡

肖母长叹口气,铁铸的父亲去世也十几年了,如果他在世,能看到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多好｡

寒假过后,两人又一起走,肖铁铸却异常地沉默,史可说话,他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史可,以后咱们会不会在一个城市?史可,我毕业早你一年,我想到大西北当体育教师,史可……

史可打断他,你当体育老师,与我何干?心中自然愤愤不平,好像是他的未来,与自己的未来紧密连在一起一样｡

没想到肖铁铸会哭,那么大的一个男生,突然间眼泪就流下来了,呜呜咽咽的,惹得边上一伙小女生好奇观望,他边哭还边说,史可,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真的,可我喜欢你,真的｡

这家伙终于说出来了,史可不置可否,他却继续表白,我知道咱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完全不可能,我想,我能对你好,照顾你,哪怕一年,我也满足了｡

史可微笑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心里总觉得,这不像是爱情｡

新学期刚刚开始,史可就接到妈妈的电话｡电话里面吞吞吐吐,问肖铁铸不下十遍,史可纳闷,跑过去找肖铁铸,我妈打电话了,很奇怪,老是说你,咱们两家以前很熟悉吗?

肖铁铸答非所问,史可,我要开始实习了,要到很远的大西北去,晚上我们宿舍几个人一起吃饭,希望你过来｡

五

肖铁铸走的那天,史可参加另一个同学的生日聚会,没来得及送他｡

他开始不断有信写过来,史可,这里有你想象不到的贫穷,咱们算是富人了;史可,这里的大片稂草花开了,白色的像雪;史可,我做了一个新发型,他们说我看起来像是典型的西北人;史可……总之,细细碎碎的,什么事都说｡

可是六月过后,他的信一天少似一天,最后一封信,只寥寥几句,史可,我想我是真的爱上这里了,我签了合同,至少要三年时间,祝福你,祝福你｡

不知怎么,看到那两句祝福你,史可的心跳了一下,而且疼了一下,肖铁铸明明在自己心里的分量不重,可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暑假回家,妈妈很严肃地把史可叫到爸爸的床前,父母的表情变得复杂,小可,爸妈要跟你说一件事｡十几年前,你爸爸和你肖叔叔在一起上班,那次事故你也知道,可是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你肖叔叔推了你爸一把,可能今天躺在床上,能看到孩子长这么大的就是他了,但是他……

妈妈说不下去,一直抹眼泪,我看,你和铁铸的关系很好,于是寒假趁你不在的时候,与肖妈妈见了一个面,我们想,既然你们这么好,肖叔叔对咱们家有恩,不如你和铁铸好好的,也算替你爸爸照顾他一家｡

史可怔住了,她万万没想到,事情还有这样的一面｡

她突然明白了肖铁铸为什么要远赴大西北,他在躲避,他知道史可不喜欢自己,他远远离开,就是怕史可尴尬,给她自由｡自己的逃避,让史可也避开这段恩情,史可突然想起他在火车上哭鼻子那一场,在她看来,不过是一时的冲动,而在他看来,却是决然的永别｡

史可的眼泪流下来了,爱情真的是一件奇妙的东西,爱一个人却要离开一个人,这种痛苦,要有怎样的勇气?她想,或者多年之后,她携手另一个男人,用尽全力去爱他的时候,会明白爱是一件多么复杂的事情,明白爱一个人,是成全她而不是占有她,是为让她幸福而要随时丢下自己的幸福｡

而肖铁铸,这个看似粗莽的男生,却先一步比她明白了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