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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艺耀:诗意的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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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耀第一次留给我的深刻印象,是他在一次语文课上对郑愁予《错误》的解读补充。他说:“《错误》的印象来源于诗人孩提时母亲携着他的手行过一个小镇。在青石的路上,他一面走一面踢着石子,就在他低头找石子的时候,忽听背后传来轰轰的声响,马蹄击出金石的声音,马匹拉着炮车疾奔而来。母亲迅速有力地拉开了他。这印象永久地潜存在了他的意识里。因此,他创作《错误》的初衷是写战争时代母亲对儿子的等待,而非爱情,诗人认为母亲的等待是这首诗也是这个大时代最重要的主题……”

静谧,转头,掌声如雷。而我,也因此记住了这个名叫张艺耀的男生。

在后来的语文课上,凡是我提及的诗歌,艺耀都会饶有兴致地背诵,滔滔不绝地谈论,细小如缝的眼睛,亮晶晶的。此时的他,恰如一首激情澎湃的诗,喷射出馥郁的诗情。

再后来,读他的散文,留恋上他用诗意的文字构建出的那个流淌着江南风情的水乡。他曾在散文《回望》中写道:“夜色上来了,周围消弭了人声,夜风轻轻,虫鸣唧唧,我和外公拿着个张着四脚的网铺在河里,抓一把饱满的白米洒在网兜上,白米透过水波温润可人,莹莹地沉在水底下。月光冷冷,水波粼粼,月色沿着河水波纹的足迹一点点爬了下来,白米反射了月光,水上一片银白的光晕。螃蟹趋光,于是就顺着光爬来了,八只脚撑着肥大的蟹壳,横行着爬进网中央来,而我只需蹲在河岸边,看着一群螃蟹在洒满月色的网里熙攘,感受着月色打在树上、花上和肩上的冰润。待螃蟹爬满,用绳子牵着网的四个脚往上一提,刷拉拉提起一袋新鲜乱跳的河蟹。几只河蟹吐着白色的沫,在网里爬动,滚着鼓突的眼珠……”

读着读着,那些曾经温暖过我整个童年的沉睡着的往事,渐渐被他的文字激活、复苏,从记忆深处款款走来。月色下的故乡,故乡里的水波,水波里的光亮,光亮里的螃蟹和那个沐浴在月色中打蟹的诗般少年……让我完成了对故乡的完美追忆。亲切感与皈依感在心底一圈一圈地丝丝荡漾,流遍全身每一处遥远的血脉,温暖了体内每一个陌生的细胞。我想:每个人都有故乡,都有一个精神的来源地,一个埋藏记忆的地方,而艺耀用诗意的笔触所回望的那个故乡,不仅仅是艺耀的故乡,也是我们这些在温州一带成长起来的许许多多农村人的故乡,它保留着江南水乡特有的风土、人情与民俗,珍藏着我们记忆中最难忘怀的那些经验和细节,存储着我们一路走来一路丢失的那些弥足珍贵的情思。

我们同样在回望,带着难以言说的复杂心绪去回望那个行走在记忆河流中的地地道道却是颤颤巍巍的故乡。

我因此问艺耀:“你的故乡现在怎样?”他怅然地说:“很糟。河道少了,水库里的水也少了,山不青水不秀了。但我还记得以前桐浦(他的家乡)水道纵横的样子,水库里的水一汪碧绿。还记得小时候去过的姨婆家,房舍四周都是翠绿翠绿的竹子,笔直笔直的。我和姨婆就坐在屋外的矮凳子上,看见姨公走过去,砍了一根竹子,三下两下,做成了两个瓢,打水用的。吃饭的时候,桌子就露天摆着,姨公就着一碗咸菜汤,两盘蔬菜,哗哗几下,满满的两碗饭就下肚了。”

我的脑中不断幻化出他所描述的一个个画面和一个个形象。这些画面和形象所构成的故乡,多年以后,会不会成为如沈从文笔下的湘西、老舍笔下的北平、莫言笔下的高密东平乡、史铁生笔下的地坛和刘亮程笔下的黄沙梁那般永恒?这个地方,会不会就成了他以后精神的故乡与写作的源泉?

我不禁认真地研读起眼前的艺耀来。他人不高,身材有些粗壮,脸四四方方的,很黑,脸上有着细密的汗毛,整个人散发着农村人的实诚。只是那眼睛,虽小,却又黑又深,含蕴着一个读书人的灵光与诗意。

这就是艺耀。外在淳朴,内心诗意;用一颗赤子之心回望故乡,用一支饱蘸诗意的笔来抒写往事。

他还曾在散文《木屋》中这样描写:“木屋顶上铺着黑色的泥土烧制的黑色的瓦片。落雨时,雨点击打在瓦片上,叮叮咚咚似乐女在敲扬琴,音调悦耳动听。最好是夜阑人散时,那叮咚的敲击也愈发清晰。我仿佛可以看见雨滴在瓦片上散开的水花,水流汇成小溪,顺着瓦沿,唰——唰——往门前浇下去。而此时,雨丝似乎也浇得我的木头横梁湿润润的。顿觉有淡淡的木香顺着雨气在弥漫,仿佛有野花携着春雨开在我的床头。”

这是一个多么沉静而美丽的雨夜,这又是一个多么质感而诗意的少年呵!

我问他:“你的文章透露着一种古典情怀,语言也像受过古典文学的熏染,是这样吗?”他有点腼腆地笑笑说:“我上幼儿园前就能熟背《唐诗三百首》,有很多字还不认识,是看着拼音背的。那时不大懂,但现在全明白了。”我问他的父母什么文化水平、做什么的,他语含自豪地说:“都是普通的生意人。爸爸初中毕业,妈妈小学程度,但他们对教育都很重视。我还有个姐姐,现在交大就读。她曾带给我学校奖给她的一套书。其中,有胡适、林语堂、贾平凹等人的散文,郑愁予的诗集,还有鲍鹏山的《寂寞圣哲》。那时我刚念初一,鲁迅的文章读得似懂非懂,但我喜欢读丰子恺的散文,觉得很有意思。还钟爱郑愁予的诗,他那首《佛外缘》是我的最爱,那天语文课我朗诵的,就是这首。我还对这首诗进行了二度创作,也因此爱上了诗歌。当灵感来突袭的时候,我就把它写在一个本子上……”

我开始听得有些汗涔涔了。那首《佛外缘》,我虽是听过的,却早已忘了。而郑愁予的诗,我也只是略识一二粗知皮毛罢了。作为他的语文老师,我实在汗颜得很。

“郑愁予信佛,而我每年也总会上寺庙一两次。”“也虔诚地信奉佛教了吗?”我有点好奇。“说不上虔诚,但在寺庙,我的心很安宁。”我不禁想起王维《过香积寺》中的那几句诗:“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在那么个清冷孤寂的禅境,心中的毒龙哪还有安身之所?我不知郑愁予是否受到过王维的影响,但我知道,郑愁予是位深受古典文学浸染的诗人。

他还说:“曾经在玩三国杀的时候,看到曹植的一句诗,‘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觉得很美,就找了他的《洛神赋》拜读。‘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不知不觉间,他诵起了《洛神赋》。

他递给我一个古色古香的本子,里面是仿古的黄色纸张。他说,这里有他抬头低头间记起写下的诗句,有他突然冒出的青涩情怀,还有他写给自己偶尔也拿出炫炫的中英文诗歌。

我随手翻开一页。

“凉风独语,冷月无声。我伫立在灯下,守着那一盏离愁。青草雨花,彻夜微凉。”

“仰首/是沾满铜绿的门环/俯首/是三月的一阶落花/山城的风,柔弱似你的鼻息/吐气如兰/三月的温阳/夹着花香/我在三月的微雨下/走过这三月的小城。”

在那本笔记本中,我触摸到了一颗热切亲近文字的心灵,看到了一个小小少年滚烫的理想,也终于明白他的笔下为何总能流泻出诗香四溢的淳朴了。

我还想说的是:在艺耀的身上,我第一次这么近这么近地感受到了文学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