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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在日落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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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曾经用画笔勾绘过的梦境,少年时仅剩不多的固执,孩子们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走在夕阳的余晖里,肩膀被勒出两道在时光的抚摸下变得淡浅的伤痕……

AKI到现在还在反复地重温着那些回忆里的事情。

这一刻她牵着妹妹的手拖着巨大的行李箱,走在异国小镇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是对她来说极为陌生的面孔。

AKI曾经也有过想要去远方的梦想,她想让刺痛冰原的风抚弄她的眉骨,想要暴晒着沙漠的日光吞噬她的脚印。

她想用画笔将它们逐一描绘。

可是人终会长大,岁月提取青春的声音,湖泊和沼泽埋葬年少的梦想。而曾经说过的话,在日后被一种匪夷所思的人生轨迹,一一地倒地,支离破碎。

在赫尔佐心的小镇中心广场附近,有很多错综复杂的街道,它们交错着伸展开去,又分裂成无数小巷,这些小巷像是人的肠子一般,盘曲环绕,甚至有很多街道自己和自己本身就交叉重叠了不止一次。不久前AKI带着她的妹妹从遥远的地方来到了这里。AKI是个插画师,曾经在好多知名的时尚杂志上发表过自己的作品。

AKI记得曾经有人评价她的画,说她的画像是青瓷一般的胚胎,被打磨被反复重塑,无论大陆被时间分割成多少碎片,无论风暴卷走多少远古的温度,她的画永远像是沉睡于记忆之海的婴儿,安谧而沉静地陷入梦境,不再苏醒。

那个人还说,如果AKI有一天不再绘画了,那么世界将会徒添一丝遗憾,当时AKI笑笑说,我没那么伟大,也没有那么重要。不过AKI最后还说了这么一句话,“可是我知道对于我自己来说,AYA是不可缺的。”

AYA是AKI的妹妹,一个长得很可爱的小女孩儿。

此刻她正坐在AKI身后,看着AKI用各种颜料和画笔在纸上勾绘出一处又一处的绚丽光景。AKI哼着一首童谣,像是在哄AYA睡觉。可是AYA一直睁着眼睛,紧紧地盯着AKI,那种眼神似乎是怕失去什么一样。

AYA害怕失去AKI,就像AKI害怕失去她一样。

AKI常常会想起自己的十七岁,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学生,和朋友讨论着考试的成绩、暗恋的人、娱乐八卦,还有各种对未来的憧憬。那个时候的她衣领上散发着薰衣草的芳香,在太阳的光线下,脸上洋溢着青春的光彩,还有汗水挥洒出的彩虹。

可是忽然间,这些画面都被一台带有锋利刀刃的割绞机粉碎得不堪入目。

AKI今年十九岁,如果她的人生仍旧是遵循着过去的轨迹的话,那么此刻的她应该站在她所憧憬的大学里,攻读着她最喜欢的专业。然后和身边的朋友谈论着校园里的各种活动,参加聚会约会,还会有不间断的一波又一波的好莱坞佳作等待着她们一饱眼福。

灯火装点出花纹绚丽的天花板,停留在记忆里最温馨的地方。

现在的AKI,带着她最爱的妹妹来到赫尔佐心这座对于她来说极其陌生的小镇。AKI的父母丧生于不久前的火灾,只留下她和妹妹AYA。

AKI在赫尔佐心这座小镇的住所和画室,在一座又宽又矮的三层楼的阁楼上。其实AKI姐妹俩是日本人,但是她们的妈妈是中国人,AKI和妹妹从小在中国长大,直到不久前父母离开后,她便和妹妹来到了赫尔佐心。因为这里有她的老师,她妈妈昔日最要好的蓝颜知己――“魔鬼先生”伊维尔,他居住在这里。

伊维尔是个很和蔼的“魔鬼先生”,AKI之所以称他为“魔鬼先生”,那是伊维尔在中国教她画画时的自嘲。AKI曾经问伊维尔有没有喜欢的人,伊维尔笑笑说:“我是魔鬼先生,所以我不懂爱情,魔鬼嘛,能够懂的只有人的欲望。”

后来AKI就总是用“魔鬼先生”这样的称谓来称呼她的老师。

此刻跟“魔鬼先生”一样陪伴在AKI身边的,还有“肺炎先生”,噢,准确地说是陪伴在AKI的妹妹AYA身边。“肺炎先生”不是像伊维尔一样的行侠仗义慷慨大方的绅士,他是真正的魔鬼,因为他夺走了很多人鲜活的生命。

他甚至想要夺走AYA这个乖巧的被赫尔佐心的风刮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小女孩儿的生命,医院里的医生管“肺炎先生”叫作病魔,但大部分生活在赫尔佐心的人们,习惯把“肺炎先生”称为死神,比魔鬼更可怕的死神。

一个月前,AYA被“肺炎先生”“眷顾”,从此躺在一张油漆褪色的铁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上洒落下来的冷淡的灯光。AKI看着AYA,心里像是被无数蝼蚁咬噬着。

伊维尔帮AYA找了最好的医生,而此刻AKI和医生站在房间外的狭小长廊里,风肆虐地吹打着楼房的房顶。

“依我看她活下去的希望,只有十分之一不到,”医生拍了拍自己的白大褂摘下口罩,他看了看刚刚给AYA量过体温的温度计,摇了摇头说,“而这十分之一的希望,也是取决于她想要活下去的念头,或者说是欲望。在赫尔佐心有好多这样的病人,他们似乎讨厌这个世界,不愿意活下去,美丽的小姐你要知道,在赫尔佐心,殡仪馆的生意是最红火的。这也使得赫尔佐心的医药界乃至整个世界的医药界,都无能为力。”

医生顿了顿,说:“你妹妹的情况看起来很不乐观,估计是痊愈不了了,她和你看上去一样,是不是有什么难以释怀的心事?”

AKI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

“好吧,不方便透露也没有关系,不过,她有没有什么希望做的事呢?这个可能会让她有一定的渴望,渴望活下去。”医生摘下手套摸了一支香烟点上。

AKI想了想,说:“AYA想有一天和父母还有我一起去新西兰,不知道算不算,可是我们的父母,已经不在了。”

“这个恐怕不行,而且,AKI小姐你在自欺欺人,”医生吐了个烟圈说:“之前给你们抽血测验的时候,发现AYA和你是伊维尔那老鬼的……”

“住口!”AKI冷冷地打断了医生的话,“不要再说了,我进去看着AYA,恕不远送!另外奉劝您一句,最好不要窥探别人的隐私,再见!”

医生看着推开门走进去的AKI,摊了摊手,然后扛着医药箱走下楼去。

AKI关上门看着熟睡中的AYA,瘫坐在地板上,抽出几张纸巾,捂住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AYA忽然翻了个身,AKI赶紧转过身去,生怕让AYA看见自己的样子。

身为姐姐,总要拿出最坚强的样子给妹妹看。

AKI一直这么跟自己说。

混沌的光线,充满噪音的房间,还有恣意渲染的黑暗。

AKI架起画板,用画笔肆意地在画纸上宣泄着。她在画纸上勾勒出“魔鬼先生”伊维尔的肖像,然后又用尖锐的黑色把他的面目涂得模糊。

“我真的很恨你。”AKI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魔鬼先生”的样子。

睡梦中的AYA没有听见,即便是听见了,她也不会知道姐姐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只有楼下的伊维尔打了个寒战。

伊维尔就住在这栋楼的一层主卧里。他和AKI的妈妈在法国念书的时候认识,后来AKI的妈妈回国,和一个在华的日裔男子结了婚。十几年前伊维尔应邀去中国游玩,便留在了中国,后来AKI的妈妈怀上了AKI,AKI渐渐长大,伊维尔显然很乐意照看这个乖孩子,顺便还担任了AKI的绘画启蒙老师。

只有AKI的妈妈整日神情忧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好像有什么秘密似的,可是伊维尔也好,AKI的爸爸也好,都没有在意。

这个秘密被AKI的妈妈带去了天国,却在赫尔佐心这样的小镇,被她的女儿AKI发觉。

AKI想想真是可笑,不过过去那么多年了。

可是还是不甘心。

悲痛、感动、憎恨、惆怅……AKI想不起来用什么词去形容那种不甘心。

AKI摇了摇头,重新拿出一张画纸,开始给杂志的故事画插图。欧・亨利说年轻的画家为了铺平通向艺术的道路,不得不给杂志里的故事画插图,他还说这些故事又是年轻的作家为了铺平通向文学的道路而不得不写的。

想来还真是可笑。

或者是一种悲天悯人的嘲笑。

人从出生、成长到垂老死亡,是一个可以说短也可以说长的过程。AKI一边画画一边回过头看铁床上的AYA,不知道什么时候,AYA已经醒了。AKI冲她笑笑说:“AYA好样的,医生说你的病情有好转了,再坚持坚持,等秋天过了,冬天过了,你的病就好了。”

“姐姐,”AYA挤出了一个笑容,“不用这样的,你不用这样,太累了对吗?你刚才明明哭了,眼眶还是红的。”

“AYA,”AKI看着AYA,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生命里被剥夺了一样,心里有个地方,忽然间就空了。

她回忆起方才想起的那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的过程,说实话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啊!在那漫长的时间里,花开花谢,日升日落,飞鸟南北迁徙,芦苇可以拔节生长再到不复存在,记忆,可以从刻骨铭心,到最后消失不见。

死亡,或许才是对生命的最好诠释吧。AKI忽然这么想,她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AYA没有再看AKI,而是把头扭向窗外,她睁大眼睛看着。

“十……”

“你说什么?”AKI不解地看着AYA,不明白AYA为什么忽然间说了一个数字。

“九……”AYA又吐出一个数字,这次是九。

AKI停下画画的手,走上前去摸了摸AYA的额头,“没事吧,AYA?”

“没事的姐姐,我只是在数数。”AYA说,她还在数着,“八、七……噢,不再掉了,但是日落前会掉完吧?”

AKI顺着AYA的目光看向窗外,不知道AYA到底什么意思,可是她看到窗外的风景后,心里忽然咯噔了一声。

窗外有一颗突兀的青藤树,在风中微微摇曳着,而AYA数的,是被秋风刮卷后还剩下的叶子数目。这是一棵看上去老极了的青藤树,它枯萎的根纠结在一起,枯黄的枝干攀在砖墙的半腰上。

赫尔佐心小镇秋天常有的寒风把枝丫上的叶子差不多全都吹掉了,几乎只有光秃的靠着窗户上的枝条还附着几片黄绿色的叶子。

“你在数叶子吗?”AKI问道。

AYA摇了摇头,笑了笑。

“那是――”

“姐姐,你看,又掉了一片,还有六片,等最后一片叶子掉完的时候,我也该走了吧,就去找爸爸和妈妈了,姐姐也会去吗?”AYA的脸上仍旧挂着微笑,“我在数我离开的时间还剩多少,一个月前青藤树上的叶子还有好几百片,伊维尔老先生带我游玩回来后我就数它们,可是真多啊,怎么数都数不过来,现在容易了,叶子快掉光了,只剩下……六,噢,五片,你看,又掉了一片,还有四片。”

AYA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等叶子掉完的时候,会有个叫作死神的讨厌鬼,把我从姐姐身边带走吧?”

“AYA总说开玩笑的话,青藤树的叶子和你的生命有什么干系呢?”AKI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她开始编制谎言试图给这个让人心疼的妹妹活下去的勇气,“刚才医生给你检查后还跟我说你一定会活下去的,他原话是这么说的,”AKI甚至模仿起医生的腔调,“他说,‘AKI小姐你该庆幸,病魔不忍心带走你妹妹的生命,这个可爱的小天使一定会活下去,那概率好比是你每天早上起来,看见有光从天窗上洒落下来一样。’所以呢,AYA,你要好好儿的,千万不能放弃活下去的念头,因为一旦你离开了,姐姐会很难过的。”

“如果姐姐不在我身边了,AYA也会很难过的,可是AYA看见姐姐哭,真的好心疼,姐姐,其实如果AYA走了,你可能只是难过一时,而且AYA不想总是拖累姐姐。”AYA的脸上不再有笑容,“其实医生叔叔跟我说过了,我都知道的,他还说你很棒呢,最近镇上的杂志社还给你颁了大奖,说你是优秀的插画师,而我半死不活地陪伴在姐姐身边,只会给姐姐添麻烦,为了给我看病,姐姐还欠了很多钱吧?”

“不要相信那个混蛋医生的话,AYA,你要相信,你可以活下去,姐姐需要你,没有姐姐的允许你不准离开姐姐,明白吗?”AKI走上前去握住了AYA的手。

“姐姐,谢谢你,真的。”AYA抬起头看着AKI。

AKI轻轻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不要说傻话,AYA想喝梅子酒吗?这里最近有我们家乡的人开了家杂货铺,卖故乡的梅子酒。”

“你不要再买酒了,也不用给我买营养品。还有三片,又掉了一片,今晚会掉完吧,AYA对不起姐姐,AYA就要离开了吧,真舍不得呢。姐姐,不要再为我落泪了,不然你的眼泪会像海洋一样,把你整个人都淹没的。”

AKI再也忍不住了,她背过身去,眼泪滑过面颊滴落在胸膛上。

巨大的悲怆感呼啸而生。

像是停留在世间的风,穿过街道穿过楼群穿过巷尾,连接群山与苍穹。

“AYA,你答应我不要再看窗外了,我画完这些插图就背你出去走走,”AKI抹了抹眼泪,“不过你等下姐姐,姐姐去楼下喊伊维尔爸……叔叔上来做模特,然后很快就完稿了。”

AYA没有吱声,AKI急匆匆地跑下楼去,泪水仍旧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最近伊维尔为了帮AKI攒钱给AYA看病,已经变卖了所有能够变卖的东西。他曾是赫尔佐心最有名的插画师,可最近几年来一直没有新的作品问世。伊维尔总是在说着他要画最后一幅杰作,然后让它闻名于世。这句话伊维尔说了四年,可是一笔都没动。

最近伊维尔喝酒变得毫无节制,醉酒后的伊维尔变得温情了许多,他甚至认为自己是专门保护楼上画室里那对姐妹的守护神――“魔鬼先生”。

他常跟来替AYA检查的医生说:“有我这个‘魔鬼先生’在,死神不敢到我的地盘上抢夺我心爱的小女孩儿的生命。”

医生根本懒得搭理一个醉鬼。

AKI找到伊维尔的时候,他正耷拉着脑袋靠在藤椅上听收音机。收音机已经很破旧了,啦啦的声音为一个浑厚的中年女声伴奏着。

“麦当娜的《DONT'T TPRY FORMEARSENIHA》,百听不厌,”伊维尔似乎在说着梦话,醉醺醺的,“AKI,你怎么下来了?AYA还好吗?”

AKI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自从她知道那件事后,她就很少主动跟伊维尔说话了。屋外的太阳西斜,光线黯淡下来。AKI最终还是走上前去晃了晃伊维尔,“麻烦你一下,做我的模特如何?”她说,然后把AYA的胡思乱想告诉了伊维尔。

这个时候她想不到还能有谁会耐心地听她无助的诉说。

“荒唐!可笑!真是傻到极点了。”伊维尔轻蔑地笑着,但是他的眼泪已经爬满了脸上的沟沟壑壑。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荒唐的怪事。不过,我才不给你当模特儿呢,我这副模样哪里还配得上去给人家当模特!话说回来,你干吗让她胡思乱想?唉,可怜的AYA!”

“不做就算了,这几天AYA持续发高烧,脑子里有奇怪的想法也很正常,你不愿帮忙就直说,用不着嗦!”AKI白了他一眼,说着便转身想要上楼。

伊维尔从藤椅上站起来,他关掉收音机冲AKI喊了一句:“女人就是婆婆妈妈,你跟你妈一样,如果不是她非要那么做,哪里有今天这样的事发生!谁说我不愿做你的模特?废话少说,我这就给你做,算作是多年来对你们的补偿吧!”

“可是你要明白,当年我妈不对你那么做,我就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AKC回过头冷冷地说,“而且那是你们之间的事,跟我没有关系,十几年来除了小时候,我就没见过你。可笑,我管一个不是我爸爸的人,喊了十几年的爸爸,你不觉得这是你的羞辱吗?”

伊维尔跟上去,低着头,满脸无奈,“好吧,好吧,是我不对,其实我跟你妈妈在法国的时候,就是恋人了,那个时候你妈妈是我们系里最漂亮的女孩儿,而我也是最优秀的男生。你们中国有句话不就是‘英雄配美女’吗?其实你原本有个哥哥,只是你妈妈为了自己的名誉把他做掉了,那可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所以我才离开了你妈妈。”

“那你为什么又出现?!”AKI的声音里带着责问。

“后来你妈妈跟加藤结了婚,可是那是你爷爷强迫的,我去中国领奖,顺便去看看你妈妈,加藤知道后非缠着我要我指导他。在中国居住的那段时间里,加藤因为我的指导逐渐名声大噪,而我和你妈妈之间的荒唐事,也在加藤去日本参加会展的时候发生了。后来,就有了你,可是加藤不知道,他还以为那是你妈妈和他的结晶,还求脆搬到家里去,做你的绘画启蒙老师,这对于我来说,的确是求之不得的。”伊维尔喋喋不休地讲起过去来。

AKI沉默着没有理会他。

“我爱你,因为你是我的孩子。这期间你又多了个妹妹,就是AYA,不过我真的不知道AYA也是我的孩子,”伊维尔挠了挠头,“直到不久前给AYA和你抽血化验的时候,我才发现。本来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提这些事……”

伊维尔顿了顿,轻声说:“AKI,爸爸爱你,一直……”

AKI仍旧沉默不语,她沿着楼梯艰难攀爬,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眼睛。伊维尔的声音在脑海里翻天覆地,像是雷声,滚滚的,不肯散去。

AKI,爸爸爱你。

爸爸爱你。

从未说过我爱你,因为爱太轻。AKI想起有个中国的作家写过这么一句话,那么爸爸他也是吗?十几年来从未说过爱自己,或许他一直在默默地付出?

AKI想,也许自己已经原谅这个父亲了。

她期待的不是父亲,而是此刻站在她面前,能够支撑起她的脆弱和无助的强大依靠啊!

AKI从未感到如此的软弱,她转过身,忽然抱住了伊维尔。在她的记忆里,即便是小时候她跌倒的时候,伊维尔即使就在她身边,也从没有拥抱过她。

是害怕吧?

伊维尔也紧紧地抱着AKI,“好啦好啦,不要哭了,不过,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爸――”AKI一字一顿地说,“我――爱――你――”

伊维尔的心里,狠狠地颤了一下。

他们上楼以后,AYA正在睡觉。AKI把窗帘拉下,一直遮住整个窗台,她做手势叫伊维尔到隔壁的屋子里去。

伊维尔和AKI提心吊胆地盯着窗外那棵青藤树,他们一直默默无言。彼此对望了一会儿后,伊维尔坐在凳子上扮作了小说里的人物让AKI临摹。窗外开始下雨,寒冷的雨夹杂着细碎的雪花不停地从天空中抖落。AKI忽然惶恐起来,可是看着伊维尔坚定的眼神,她忽然间什么都不怕了。

这是父爱的力量吗?AKI问自己,她给不了自己答案。

黑夜很快过去了,薄雾被光线驱散,安静的小镇广场逐渐被喧闹的人群填满。流水声、脚步声、汽车的鸣笛声……世界在逐渐醒来。

AKI从梦里醒来,看到AYA正睁着眼睛看着窗外。

糟糕!AKI扭头看向窗外,吃惊得差点儿叫出来。

经过一夜的风吹雨打,青藤树上依然有一片叶子坚挺地攀附在枯黄的枝丫上,它是青藤树上最后的一片叶子了。那片叶子靠近茎部的地方仍然是深绿色,虽然锯齿形的叶子边缘已经枯萎发黄,可是它仍旧傲然地挂在一根离窗户约有二十多厘米的枝丫上。

“这是最后一片叶子,”AYA疲惫的语气中掩饰不住惊喜,“我原以为它在昨夜就该凋落了,然后我和它一样,不再醒来,可是没想到它居然还在。”

AKI亲昵地弹了她的额头一下,说:“不要轻易说离开,因为你没有权利让爱你的人失去你。”

“姐姐――”AYA转过身紧紧地抱着AKI,“可是今晚它一定会枯萎然后凋落的,对吧?我的时间不剩多少了,对吧?死是很让人害怕的东西,AYA还不想死,AYA不想离开姐姐……”

“那就不要离开,谁也不能把你带走,哪怕是死神!因为我们有‘魔鬼先生’……”AKI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伊维尔!”她从床上跳起来跑到窗边向下张望,心脏瞬间沉了下去,感觉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爸爸……”AKI痛哭起来。

楼下冰冷潮湿的土地上,伊维尔趴在那里,大片的血花在他的身边绽放。伊维尔的尸体已经僵硬了,旁边聚集着人群,纷纷议论着。

“怎么了姐姐?发生了什么事?”AYA焦急地问,她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AKI看着AYA,紧紧地抱住她说:“没事没事,AYA再睡会儿,我去喊伊维尔爸……我去喊伊维尔叔叔起床,你要乖,等我回来。”

AYA看着AKI走下楼去,关上了沉重的大门。

时间在前行,它脚步匆匆。

一天。

两天。

三天。

日子一天接一天过去,难挨的寒冷终于厌倦了这里,柔软的春风赶走了它。

那片叶子仍旧挺立在那里,更多的叶子伸展出来,窗外绿意葱茏。AYA的病情逐渐在好转,医生来了几次,说只需要慢慢调养就好了。AKI虽然松了口气,但是心里的悲伤却挥之不去。

“他做了他该做的事情,那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留给你们的最好的东西。”医生在临走时安慰AKI。

AKI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发呆。

等她再次走进房间里,AYA已经穿好衣服下床了。

“姐姐,我们去玩吧”AYA看着走进来的AKI说。

AKI牵起她的手,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说:“好。”

“我们去伊维尔叔叔的墓园里看看吧!AYA好想跟他说说话,因为在我觉得自己快要死的那个夜晚做了个梦,我梦见伊维尔叔叔跟我说,他已经把死神打倒了,所以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带走我的生命了。”AYA露出和AKI一样好看的笑容。

“好。”AKI轻轻说。

她想起伊维尔过世之后警官对她说的话:“有件事要告诉你,亲爱的AKI小姐,”警官说,“伊维尔先生今天很不幸地从窗户上掉下来,我们搞不清楚在这样凄风苦雨的夜晚,伊维尔先生为什么爬起窗户来,我们发现了一盏没有熄灭的灯笼、一架梯子还有几支画笔以及一块调色板上面还涂抹着绿色和黄色的颜料。”

没等警官说完,AKI就已经泪流满面了。

她想起那个跟她说“AKI,爸爸爱你”,自嘲为魔鬼的绅士。其实他是魔鬼中的天使,对吧?像田馥甄的歌里唱的一样,伊维尔用让人心碎的方式让她笑到最后,可是却发现已经有一把刀子,扎进了心脏的最深处。

很久以前曾经用画笔勾绘过的梦境。

少年时仅剩不多的固执。

孩子们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走在夕阳的余晖里,肩膀被勒出两道在时光的抚摸下变得浅淡的伤痕。

AKI回想起自己的过去,现在,这些过去正在以一种类似的方式,在AYA身上上演着。AKI的钱夹里有一片泛着淡淡枯黄的叶子,她每次看着这片叶子都会想起那个魔鬼先生来。

想起在那个夜晚。

他吃力地爬到青藤树上,用心地绘画着。

那是他,留给她们的,最后的爱了。那是他画的最后一幅杰作,虽然没有闻名于世,可这幅画的价值和意义无法衡量。

“姐姐,伊维尔叔叔,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AYA,请你记住,伊维尔叔叔,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我们的生命都浸泡在他所留给我们的爱里……”

“嗯,AYA记住了。”

可是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我们所有的人,都像是被包裹在透明的爱和被爱的里,单纯而又混沌地度过漫长的一生。

我们在无数个黑夜里安静地沉睡着。

因为害怕而不愿醒来。

世界的尽头离我们有多么遥远!

伤害离我们却仅隔咫尺。

然而,总是会有一个深爱着我们的人,给我们庇护,对吧?

(改编自欧・亨利的短篇小说《最后一片叶子》)